第二十一章 南行记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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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梵
港岛1990
六时左右,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汽车终于到了八矿口站。
李勃随着一名老工人下了车。 大爷,这里可以走到矿工宿舍吗?李勃第一次进矿区,还摸不清路。 能啊,你看,沿着上坡这条路,一直往上走,有亮灯的地方就是啦。老工人给他指了一下,就拐向另一个方向。 李勃道了谢,就照着目标往上走,和爬山相仿。 在山腰最高一溜楼房,李勃遇见一个戴着安全帽的中年工人,赶紧问:大叔,请问哪里是综采一队的宿舍? 西边,那个有电视天线的楼,住的都是综采一队的。你到那里再问一下。中年工人向西指了指。 谢谢啦!李勃已经看到希望了。 李勃绕到楼前,从入口往里进,恰好碰见一个年轻矿工在给别人送烟酒,就急忙问:大哥,你们这,有个叫李银远的,在哪里住? 李银远?你等会儿,我把他们的东西送过去,然后领你去找他。这人肯定认识李银远了。 年轻矿工领着李勃到前排西边那幢楼,在二楼219号敲响了门。 门开了,李银远一家三口都在。 哎呀!我嘞个兄弟,你咋来啦?银远吃惊地叫了一声。 哥,我来看看你们。见到亲人,李勃一路的疲劳也一扫而光。 哎,兄弟,你看,俺刚吃完饭。你洗把脸,让你哥领你去食堂,弄点好吃嘞。堂嫂停下正在洗刷的碗筷,给李勃端来一盆洗脸水。 小侄女见来了生人,眨巴着小眼睛盯着李勃看。 李勃从挎包里掏出一把糖果,小侄女双手捧着接住,小嘴里蹦出四个字,谢谢叔叔!。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银远领着李勃到队里的食堂吃过晚饭,已经八点多了。 兄弟,惭愧呀!你哥也出来奋斗好多年啦,到现在也没有自己的住处。如果不是因为工伤,队里照顾,你嫂子也不能过来照顾我。银远和李勃从食堂出来,感慨万千。 哥,你咋受伤了,严重吗?李勃关心地问。 在巷道里,顶上落了一块石头,砸到了右肩膀。不严重,已经好了。银远怕堂弟担心,故意轻描淡写。 嫂子和侄女,还能继续住这里吗?李勃又担心起嫂子和侄女。 她俩都是农村户口,不能长住,住一天算一天吧!银远也很无奈。 没有城市户口,就不能在城市长住吗?李勃又问。 当然不能。好在这里是矿区,离市区还有十几公里,只要队里不撵,脸皮厚,还能住。银远淡淡的一笑。 那你和嫂子住的房间,会收钱吗?李勃担心堂哥一个人的工资难以养活全家人。 暂时没有人说钱的事,但这毕竟是公寓,不是住房,生活很不方便。银远面对自家兄弟,也是实话实说。 二人说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后边那座矿工公寓楼。如果没有工人引领,外人是绝对不允许进入的。 到三楼,李勃被堂哥领到一个单身宿舍。 兄弟,这是三个老乡的单身宿舍,今个晚上就在这委屈一宿吧。银远推开门,李勃看到宿舍里空无一人。 银远,这,谁呀?对门有四个青年矿工在喝酒,其中坐在对门位置的粗壮汉子往这边喊了一声。 吆,虎子呀!你们这刚出井,就喝上啦?银远应了一声。 俺又不像你老哥,俺没儿没女没老婆,不喝点小酒干什么?另一个正端酒杯欲饮的小伙子,停下来戏谑。 银远,别听这小子废话。你还是介绍一下,这谁呀?一名年级稍大的矿工又把话引入正题。 这是我堂弟,在郑州上学,元旦放假来看我。银远一脸的自豪。 哎呀,大学生。来,兄弟,一块喝几杯,让我们也沾点书卷气。门口的一位小个子矿工硬把两人拉进酒场。 入场三杯酒,老家的规矩不能破。虎子说完,就倒了三个满杯。 我兄弟不会喝酒,要不我替他喝吧。银远给堂弟拦酒。 不忙,银远,这是你嘞。虎子又倒了三个满杯。 听说,你们老家,麻雀都能喝二两。来吧,兄弟!年龄稍大的矿工似乎是本地农村的。李勃怕冷场,只好连干了三杯酒,顿感嘴辣脸发胀肚子发热,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银远也喝了三杯,对虎子说:咱哥几个继续,让我堂弟睡觉吧。坐车也挺累的。 行,你老哥说话,兄弟敢不听?虎子明显是今天的东道主。 银远起身,把李勃送到对门宿舍。 哥,他们几个都回家了?李勃看到宿舍空空的三张床,就问了一句。 他们都是晚上八点钟的班,回来都天明啦,你好好睡吧。银远说完,退出去,把门关上了。 李勃赶了一天路,又喝了几杯白酒,一身疲惫,倒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1986年新年的钟声,没有敲醒住在矿工宿舍的李勃。 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小的声响,让睡的迷迷糊糊的李勃,有了几分清醒。他感觉床头位置有点小动静,接着伸过来两条腿。 李勃又清醒了几分,看了看放在枕头边的手表,正好是凌晨3点钟。他翻了一个身,继续睡去。 李勃有八分醒的时候,又看了一下表,已经早上6点钟。他没有睁眼,但可以听清人的说话声。 几点下的班? 两点。 咦,真顺呀! 完不成任务,还得干到六点。 门咣当响了一声,对话结束了。 李勃醒透了,看同室还有俩人在酣睡,就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下床,洗脸,然后仔细打量这间单身汉矿工宿舍。 三张床,一张三斗桌,一个小菜橱,地上两个脸盆,还有一个带耳朵的小铁锅。中间南北方向拉了一根绳,绳上搭着几条毛巾。门后有三个鸟笼,一个笼子里圈养着一只鹌鹑,另外两个笼子养的好像是画眉鸟。 除了这些,再也没有别的物件。 李勃感叹,这些井下求生的矿工,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工作,冒着生命危险,经受着煤粉瓦斯的侵害,为国家挖煤,为人民奉献光和热,住的宿舍竟然这样简陋。他们挖出的是千万吨的乌金,献出的是一颗对祖国和人民一片赤诚的红心。煤的黑,心的红,反差强烈,对比鲜明,也昭示出煤矿工人形象的伟大。 他们的工作又脏又累,刚出井的俊小伙,能吓跑俏姑娘,甚至连亲娘也认不出来,但他们也是人啊,也爱美的生活。 昨晚喝酒时,李勃记得虎子说:工作一直很紧张,今天记起明天是元旦,专门弄两个菜,喝几盅。 李勃住的这间宿舍里,桌上有本《晋阳文艺》,已经翻阅得卷了页。那三只笼中鸟,莺莺的鸟鸣声,不就是大自然美景的一部分吗? 李勃悄悄下楼,迎着朝霞,登上楼后面矸石山的半山腰,俯瞰这座中原煤城。 往西南方向眺望,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在南面,还有一座矸石山,呈圆锥型耸立在云雾之中。在煤粉烟尘的笼罩之下,远处的一切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几缕青烟升起,引起李勃的好奇心。他紧走几步,到近处观瞧,才发现是从一个个的山洞里冒出来的。 这些小山洞是一群捡煤人在山坡上挖出来的,像战壕里的防空洞,有大有小。大的只能睡三四个人,小的仅能蹲下一人。 捡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穿的十分破旧,带着铺盖卷,在洞里支口锅就可以做饭。青烟就是这里的人间烟火气。 在山顶上,有几个捡煤人,正在捡拾刚从矿井里提升出来接着倾倒在矸石山上的与矸石中混在一起的小煤块。不知是谁,双脚把矸石蹬落,立刻发出一阵稀里哗啦声。 在不远处的一条小路上,有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拉着一辆架子车,口里喊着:收碎煤,收碎煤。 李勃从他们旁边走过,一张张比非洲人还要黑的脸,立刻扭过来,惊奇地瞪大眼睛盯着看,也没有一个人说句话。 李勃翻过一个山头,到西边远望市区,除了几座矸石山山头,什么也看不清,非常遗憾地摇了摇头。 感觉肚子饿,李勃才想到,应该到吃早饭的时间了。 沿着一个很陡的煤石铺的路下山,身子往前栽,到山下仍然还有前倾的感觉。李勃想,还是在平原生活平稳舒适。 李勃赶回哥嫂住的那间公寓,恰好银远买回几根油条,堂嫂也熬好一锅小米稀饭,还准备了一盘炒绿豆芽和一盘腌萝卜丝。 小侄女还在小床上熟睡。李勃轻声问,是否要叫醒她,堂嫂冲他摇了摇手。 三个人,一起吃过早饭。李勃提出要去二矿看银生哥一家。银远说:咱哥那里是市区,有地方玩,家也是自己的家,比这好多啦。我送你去吧? 李勃看到堂嫂微微隆起的小肚子,赶紧说:哥,不用。昨天来时,我看到公交站牌有二矿那一站,我自个坐公交车去就行,你在家照顾好嫂子和小侄女就行啦。 银远把李勃送上九点四十分的公交车,才放心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