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浮雨清尘(1 / 3)
木叶青玄,枯荣交征。茫茫尸骸滋养出的草木,于初春之季,焕发着狂野的生机。
这几日,木青儿的卧房有些凌乱。她与叶玄,远不及鬼蛾那般奢靡,哪怕与残影、寒星相较,室内也算得空旷、简洁。然而经年所积,仍遗下不少想要带走的物件儿,装满了三十多只木箱。
木青儿坐在床沿,斜身望着紧挨床首的那一只,怔怔有些出神。三柄不值钱的细刀、几套女子的衣衫、数十本掉渣的书册、拳头大小的一包金币、一十三张“灰票”。
“这金币和银票抢来,是给咱享福的。若知你藏到今日,她定要骂你。”叶玄扮出一副轻快的口吻,想将青儿从怅惘的心绪中…解脱出来。
叶玄的调笑,没能安慰到木青儿,只令她淡灰的眼眸中,更增悲苦:“公主走前,早已不愿骂我了……”
“她不骂,我替她骂。”叶玄坐到木青儿身后,双臂如两条黑蛇绕住她的脖颈,口唇抵在耳畔,柔声轻语:“骂你这蠢儿媳是个守财奴。出谷之后,自己怀里揣着这么大一笔钱,就只给了我半袋碎银。吃喝住宿,还都从我钱袋里出。天河南、北游了个遍,连草原都去了,硬是一枚金币也不给我。
不给我钱也就罢了,你还不会做贼!‘偷鸡、药狗、牵驴、顺马’害得我全学会了。想去有名的酒楼吃顿好的,还得去抢二层窗边的座位,吃完一起往下跳。你自己说说,你这家当的,混不混账。”
靠在叶玄怀中,给他紧紧锁着脖颈,被迫忆着那段……还挺有趣的往昔,木青儿的眉心渐渐舒展:“后来,不是有钱了么。”
“哼,要不是生计所迫,谁愿意在赌坊里出千呀。”叶玄说着说着,自己忍不住轻笑:“还有一次,在北边一个小城,那地方叫什么来着?为了不赢得太过惹眼,我在赌坊里亏亏赚赚,折腾了一个下晌。到了日头快落山时,咱二人在街上闲逛。你说想吃‘烤蜜饼’,我瞧排队的脏汉拥成一团,怕他们趁乱摸你,就让你在稍远处等着。
哪知你傻乎乎的,跟几个站街的娼妓立在一排,人家还以为你这新来的‘西域婊子’要抢生意,抬手就抓你脸……结果‘烤蜜饼’也没吃上,给‘地痞’和‘衙兵’追得一路奔出城去。天寒地冻,还下着雪,城外连只野兔都打不着,咱就只好饿着肚子,在树底下睡了一宿。”
“嗯,该抢了烤饼再跑。”木青儿记起了那件事,挺认真地责备道。
“分明是你站错队,怎还成了我的不是?”叶玄饶有兴味地争执。同木青儿吵架的机会,实在稀罕。哪怕只是如此清淡的一来一回。
果然木青儿还是不会吵架。她应对不出,索性将头轻枕在叶玄的肘弯内,闭目不再言语。
以这般近乎绞杀的姿态拥着怀中之人,叶玄自己也闭目良久,分不清是休养还是疗愈:“日记,也放这箱里吧。你一路抱着,给小影她们瞧见了不妥。”说话间,双臂仍没有放脱木青儿纤细、欣长,又丝毫觉不出脆弱的脖颈。
“嗯。”木青儿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投向那棕红、暗沉的“床格”。里面藏的,是真正重要的东西。比那箱子要重,比这夜宫要重,比整座枯荣城…还要重。
…………
午后,忘月楼后园,清尘小院。
“尘儿,七日后,我就动身去南边,再不回来了。你至今仍没答复我,屋里的东西也没收拾,其实我知道,这就是答复了。可我不死心,我仍要问:尘儿,一起走吗?”入屋前,叶玄挥退了清尘的贴身婢女“可儿”,在窗门半掩的卧房中,沉着声音,祈盼道。
以往,但凡他在屋内与人说话,一贯紧闭门窗,不论所谈之事算不算机密。今日开口前,没有依着习惯去合那半敞的木门,总觉得唯有如此,才有一丝丝机会将她领出去。
“既来了,住一晚吧。今夜我要三次,你行吗?”清尘幽幽开口,语声与平日相较,听不出特异。一字一言,却分明透着诀别。
数十年来,这是第一次,叶玄对清尘的撩拨无动于衷:“你还没休息够吗?真要将自己囚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舔着伤口歇一辈子?我知道你不甘心!”
“你也知道,我不甘心的是什么。”清尘没有迎上叶玄的目光,慵懒地望着窗外,只语调变得低沉了些:“我不甘的,是这世上再不会有‘蒲禹、髯蓠、罗摩苦’;我不喜的,是这世上冒出一个又一个的‘萧饮、安修、顾长卿’。我留在这儿斗那些婊子,又或随你去南边算计那些‘执佬’,有什么差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