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未雨绸缪（2 / 2）
“你想问些什么吗？”他稍稍松了口气，却仍不敢松懈，在身体两旁支撑的双手不觉间已死死攥住床脚的被单。
“嗯，我看你之前好像一直有话想对我说，却一直没机会开口……不如你先说吧。”
“那我可就说了。”他捋了捋思绪，“之前听你下令，说要整顿军队边境待命……莫非你还是要选择战争吗？说实话，我其实并不在意铁王座是谁坐，毕竟无论是我还是王兄，都是古戛纳的血脉。我不希望让我成为你挑起战争的借口。战争不管是正义还是不正义，最终劳苦的都是天下苍生，如果人民疲劳，国家就会瓦解，离灭亡也就为期不远了。现在三国并立的形势已经维持了快二十年，局势趋于稳定不再动荡，类似战国时期的诸侯并峙，所以眼下最好应该采取无为而治的政策，不可四处挑起战争，更何况你的国家局限于一隅之地，论起综合实力远不如我们北境，穷兵黩武必然祸国殃民，你为何非要像飞蛾扑火一般自取灭亡呢？”
“你说的或许很有道理，但其中仍有不少的破绽。”紫葡萄很干脆地答道，“战国时期各家族之所以能并峙三百余年，是因为科尔沁王朝灭亡已久，大一统的理念早已被人忘却。然而自从莫迪斯兼并统一以来，合久必分已成为时代的主流。眼下我们即便想割据一方，北境的铁王座也绝不会答应，随时都会觊觎我们的领地。确实我们这边也有很多狼认为，只要依险而守，待富国强兵后自有北伐的机会。然而我们的国土面积与古戛纳家族有两倍差距，丁口相差近四倍，再加上北境的其他家族，这差距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拉越大。回顾你我父辈的时代，南北双方交战时的兵力悬殊不超过两倍，而如今我们帕雅丁家族依旧尚未从凤鸣山的惨败中恢复元气，可调动的常备军不过一两万，铁王座随随便便就能维持对我们三到五倍的兵力优势。这代表什么？如果再不采取行动的话，光是眼下的国力差距就足以压垮我们。也有人说只要安心经营阳和防线，让北境领教征伐我们的难度，他们就会知难而退。然而真狼仰仗著自己雄厚的国力，即便是受到我老哥那样决定性的沉重打击，也根本不会在乎。更何况现在黑冰痞篡位，为了建立属于自己的功勋来支持自己篡位的合法性，迟早会挥军南下攻击我国。我们明知道敌人会入侵，难道不做任何准备，就此坐以待毙？只有以攻为守，趁着敌人没有集结兵力，提前给予敌人沉重打击，从而直接缩小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才是维护国家的唯一途径。”
“好吧，那我暂时相信你的正确性，但不讳言地说，我在这里待了有几天了，却并没有看到传说中帕雅丁家族的远大理想，甚至连追逐亡灵的表面工作都没看到。”说实话，他从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和她彻底闹掰的觉悟，但为了她，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帕雅丁家族尽管国小民寡，却在国际上长期享有盛名，声望远远高于我那位只会战火洗地的老爹，这是为啥？那是因为阿克拉前辈一直以来以仁义立国，把为天下苍生的理念打造成对外宣称的招牌，这才吸引了无数英雄豪杰的投奔。请你仔细想想，眼下挑起战争的你，是否相当于自毁招牌，与灰狼主父当初的理想背道而驰了？就算你成功统一了整个狼国，君临铁王座，那又与黑冰痞、与我父亲、与战国时代历任雄主有何本质上的区别？”
“你真的很诚恳，或许几年前我的想法会与你一样，但我老哥当初的那一把火已经烧灭了我全部的虚幻妄想……我并不觉得老爹光靠着那所谓的荣誉，就打算使世界井然有序地运行，他也会有铁血无情，他也会有强硬手腕。”紫葡萄没有被激怒，看起来是真的打算跟他好好辩驳一番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死去的历史用墨水书写，活着的历史则用鲜血，能击败罪恶的，可能只有更大的罪恶……至于统一以后的事情，不是我现在所要考虑的。”
“那不如我们现在好好畅想一下吧。这些年来，我母妃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并不时与我讨论。”他终于确信了，她和他一样，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孩童，与其争论些幼稚的理念，倒不如敞开心胸说点更实在的东西。“其实大一统的理念并不是一朝一夕产生的。在战国的乱世里，因为分裂而产生的战争，以及生产力的严重不足，才让人民产生了统一的愿望。广大生灵一直坚信着，只要天下一统，战争就会消失，他们也就能回归幻想中的安宁生活了。然而现实呢？莫迪斯统一之后，上层阶级为了争那唯一的铁王座而再度杀得你死我活，战争有变少吗？所以恕我直言，这样的统一不但没有满足天下生灵的幻想，反而就此扼杀了他们选择的机会。”
“或许吧……你有什么看法呢？”他没想到，紫葡萄对此看上去还挺感兴趣的，不仅没有制止，反而任由他继续讲下去。一直以来他都只能跟母妃暗戳戳交换着相关意见，从未有过放言的机会，自然早就被憋坏了，既然眼下女王陛下让他敞开了说，那他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如果你真的能奇迹般击败铁王座，统一整个狼国，我希望你不要把古戛纳、极地或者其他家族逼上绝路，请至少给予他们说话的权力。莫迪斯的统一实在短暂，科尔沁王朝也过于久远，都没什么代表性，不如看看保护区的其他国家。致力于君主集权的虎族、豹族、鬣狗、熊族等，要么惨遭战败，要么朝不保夕，要么腐化堕落，要么内斗频频。整个国家的安危都维系于君主自身，这样的统治真的能够长治久安？运气好的碰到明君，则国泰民安；运气不好的碰到昏君，则国本动摇。我们狼国的未来真的要保留这种不安定的要素？”
“确实如此，所以你是希望……”紫葡萄若有所思。
“所以我希望，在铁王座以外增加其他家族的参与者，至少他们的存在，可以让狼国在各地的统治保留有不同声音，让生灵保留有可以选择的机会。或许在你来看，我是在削弱你们的统治实力，但是从长远角度考虑，这也能让你们避免因为权力过于集中而招来的意外灾祸。我们古戛纳家的遭遇就近在眼前，还请你好好想想。诸神的时代早已落幕，我们这些权力游戏的参与者与那些最底层的平民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让大家都依赖于强者，可结果必然是凡人都变得懈怠，放弃了思考的权力，只是将权力和责任全都一股脑的推给强者。强者尝到权力的滋味后害怕失去一切，于是开始了压迫。广大生灵因而怨恨，将攻击的矛头指向强者。我父王他当初就是陷入了如此的死亡循环，于是……”正说着，一股气息扑面而来，虽是淡雅芬芳，却仿佛随时吞噬一切的深渊。他登时一愣，止住了话。
女王陛下不知何时已坐到了他身边，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于是……强者胜利则继续压迫生灵，生灵胜利则推翻强者，然后继续怠惰，等待新的强者。这样的循环从来没有停止过，而双方就一直如此持续着互相伤害，生灵的自由也始终没有希望。或许……你所说的，就是能终结这一切的契机，虽是前途茫茫，但总归是多了一丝希望。”她笑着将掌心紧贴他的手背，微微轻握，仅仅是一下，便已令他心跳加速，整个身子仿佛赤裸着躺在火山表面即将喷发的冰层之上，燥热、湿润、颤抖，融解成水，软化如云。
“陛下，你我都是一国之君，这样亲昵是否太……”他硬着头皮意正言辞，却是声若蚊蝇。
“我说了，今晚只是当年的小紫与小黑，没有什么灰狼女王，更没有铁王座的王……”柔若无骨的指尖轻轻掠过他的面颊，虽是看似漫不经心，但在他心中，她的声音，她的身体，甚至是她的淡淡体香，都已然凝结成一条缠绕着他的蛇，肉贴着肉，灵魂贴着灵魂，时刻蛊惑着他吞下近在咫尺的禁果。他极力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沉稳，却发现自己越是掩饰，越是无能为力，他只能任凭女王陛下握住自己的双肩，缓缓向床面推倒。他已陷入最为尴尬的体位，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却以自己的身体将他牢牢禁锢在下方，根本无力挣扎。不知为何，他只觉周遭的黑暗刹那间变得光亮透明，心中原本倔强存在的不安感也登时消散了，一切都沉浸在她丝丝缕缕的风情之中，情的光华，爱的期盼……他什么都看不到，却又仿佛看到了一切，她的美不仅仅局限于表面，花落满怀，暗香盈袖，淡淡欢喜淡淡愁。
“欧呦，我说呢，怪不得今晚没有月亮，原来月亮的光辉都给你遮盖了。”他正在内心激烈挣扎脱身之际，却听见耳边竟又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嗓音。“至于有没有灰狼女王，有没有什么小紫和小黑我倒是不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唯一的永恒存在，便是那铁王座，以及君临其上的王……”声线阴沉，杀气十足。
“谁？”他感觉风情的压迫感顿消。女王应声而起，长袍裹挟起一阵空气的流动，“何人竟敢擅闯王宫后殿？”
窗栏破碎，雨点随狂风袭来，同时带来的还有那股熟悉的血腥气息。他不由得心头一紧，强迫自己起身直面刺骨的严寒，“是他……他来了！”他声音微颤，却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