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连 若（1 / 1）

连若

车辇终于消失在一处不知名的殿宇的拐角，玘灌转过身，想顺着树干下来，袍子却被枝杈勾住了，一绊之下脚下踩空了，不及回神便已硬生生地俯面摔下。这树高丈余，玘灌只疼得浑身发颤，直想落泪，却喘着气哭不出声，一时间尤其惊恐，怕自己就此死去，又想到象宜公驾崩，想到母亲凉薄，念想一起一落，身上的痛楚便又加重了一层，这时他喘过气来，便忍不住叫唤，眼前却模糊了。

“小兄弟，醒醒。”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竟有人唤自己，玘灌睁眼，却见是一少女，正盈盈地望着自己。少女见他尚有气息，松了口气，低下身来扶他:“地上凉，快起来。”这才发觉玘灌右颊高高隆起的肿块，吓了一跳，忙想唤人，却因这处僻静，迟迟不见有人来去，少女不敢丢下玘灌，只好用力搀起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一处偏殿走去。

临近院门时，玘灌问:“你是……”

“连若———”不及细听，已进了小院，玘灌只觉周身花香缠绕，不禁叹道:“好香。”举头只见满园满树的丁香，花枝摇曳，树影成荫，瓷白的清紫的花瓣纷纷闹闹。然而这香并非来自丁

香，却一时也说不上来源头。

进了屋，少女扶他来到一处藤椅上躺下，自己去里屋取创药，玘灌躺定，环视屋中景致，方见沿窗铺满了盆栽茉莉，碧叶茵茵，银瓣闪闪，光影浮动，玉净花明。

过不多时，少女便出来了，她穿着件天青色菱纹纱裙，腰间宽宽地系着根缱绻缠绵的秋香色带子，面容美极。

她将化淤的创药倒入盆中冰凉的井水里，又将棉巾在药水中浸湿，轻挤至半干，过来查看玘灌伤处，只见他一侧的肩部、肘部、腿部，皆肿得有半寸高，好在不曾伤及筋骨。她将棉巾敷在玘灌肿起的右颊上，柔声问:“好些了吗?”

语音空灵，润泽柔和一如那沾了露水的茉莉，玘灌抬眼，正遇见少女的神情，掺杂着怜惜，说不清是不是还掺杂着些许迷离。

玘灌见她取药、换药举止娴雅，又觉那药水芬芳缠绵，便问:“姐姐，这是什么药，真好闻。”少女答:“加了茉莉露水的，想是茉莉的味道吧。”

玘灌一时有些痴，感到时空都凝滞了，待回过神，便忍不住问:“姐姐是新来的吗，服侍的是哪位娘娘?”少女道:“我入宫不久，还不知会服侍哪位娘娘。”玘灌嘻嘻一笑:“那不如去我那里。”见少女脸色微微一变，玘灌自知失言，忙赔礼道:“姐姐，你……你恼了吗?我……我胡说的，我哪儿配你服侍呢，连我娘都嫌我，唉，姐姐，你可别生气啊。”那少女淡淡一笑:“我没有恼。你娘又怎会嫌你呢，多半是你淘气她唬你的。”玘灌这时湿了眼眶，垂下了头，摇头道:“你不知道的，她只喜欢我两个哥哥，从来都不喜欢我。从前我和她一块儿住，她便从不多同我言

语，更不会对我笑，只说我像父亲。后来我不和她一块儿住了，每回去找她，她都不愿见我。我折了纸鸢给她，日日盼着那纸鸢能飞，我……我想看她笑，她很美，可是后来才知道，她把纸鸢折了，扔进了后山。她喜欢睡莲，我便去池边等睡莲开，采来送她，可春晓说娘病了，不能见我。我正要走，却听见了哥哥的声音，他们都在里面，她没有生病，她只是不肯见我。往后，我仍会去看睡莲，但我再也不想看它开了，因为就算睡莲花开，娘也不会见我。她还送玉佩给哥哥，独我没有。娘是真的嫌我，我知道。姐姐，你一定也嫌我吧。”说到后面，已哽咽了。

少女见了，忙柔声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你看，你也有翡翠呀，她也许先前给了你，你忘了。”这块翡翠本戴在他项间，因方才摔落，这时便露了出来，玘灌拿起它，认真地说道:“这是爷爷给我的，爷爷说了，这块翠玉，我们兄弟几人，他只给了我。”少女见他终于有了几分神气，便微笑道:“你看，你爷爷不是待你最好么?”玘灌垂头道:“可他去世了。”说着淌下泪来。少女拿出绢帕给他擦擦眼泪，轻声安慰:“总会有不如意的事啊，我也一样，爹爹最疼我了，可他也去世了，不然，我也不会……来宫里。”之后，便不再说话，只是陪着玘灌，让他静静流泪。

暮色将合，少女便向玘灌道:“来，看还能不能走。”玘灌动了动胳膊，肿块已消了好些。少女道:“不早了，早些回去吧。”唤来一个小宫女:“送四公子回锦华宫吧。请大太监传医官，这事别跟旁人提起。”

玘灌心下一震，转身问:“姐姐，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少女抿嘴一笑:“先王亲自抚育的，除了四公子，还有谁呢?”玘灌见她笑靥如花，又是一痴:“你一定不是一般的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