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楠国公(1 / 2)
楠国公
阴雨绵绵,雷点阵阵,紫宸殿里有些湿冷,清明月穿枝花窗纱上拢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雕花弄影,雾色流韵。夜渐深,简原君锦无咎的四七已过,灵柩在堂前已停了二十八日,早该出殡了,却遇上接连雨天,绵绵连连,到王陵的路太泥泞,走不了车马棺椁,发丧不便,故灵柩停留在内室,迟迟未出宫去。
“不说是吉日么,何故遇上了雷雨天呢?”楠国公碁文看了看窗外,叹了口气,他披着一件淡淡的竹月紫展雀同心纹龙袍,袖上别着一道黑纱。丞相清河一身深蓝宝相菱纹裳,身材高长,面容俊朗,经过风雨,历过磨难,有些沧桑,双目却极有神,他坐在楠国公对面,也觉这雨来得不合时宜,听楠国公问,便道:“大王,已停了二十八日,不宜再推,恐简原君府上不宁,明日入土吧。”
楠国公夹起一瓣桃花蜜饯,却又轻轻放下,搁在青花缠枝牡丹纹宫碟上,道:“再延,孤亦不安,依你所言。”
清河道:“臣这就去办。”
楠国公道:“交给古月就好。清河,有另一桩事,需你亲自替孤去办。”
清河道:“大王请讲。”
楠国公往身后的珊瑚红飞白牡丹花鸟绣垫上倚了倚,神情舒展了些,望着清河,道:“城外南郊的诸山寺里,有一女杨氏,木易杨,单名一个‘萍’字,二十来岁。她有一子,寄养在寺庙附近的一处农家,两岁大了,那是无咎的骨血,清河你去确认一番,将母子俩接回王府居住吧。杨萍也是钟情之人,知无咎不愿她怀上骨肉,她却想为无咎留下血脉,便跑去继阳公子那里,想要侍寝再离开。不过继阳那日却没有留她,之后她便去了诸山寺。”
清河低了低头,在心中记下了,陪碁文小坐了会儿,随后便告退,出了殿。随行的公公为他打开了伞,扶他踏上了殿门外石阶下的一乘小轿。清河回身向楠国公的房中望去,只见楠国公的身影就着烛光,正端详着什么,清河脑中掠过了方才的场景,猜知是在看碗碟中的那瓣桃花。
他跟随崇安公多年,看着他少年时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后来命悬一线,被迫逃亡,一路艰辛,常遇险境,直至奔佟,得佟国公庇护,广安三十八年终于回朝,半年后即位为王。一路来他从仁厚懵懂的少年变成了泰然不惊的君王,清河对楠国公再了解不过。
杨萍是锦无咎为数不多的实心怜爱的人,二人感情甚深,每临锦无咎出使出巡,杨萍会亲自为他送行,又缝一遍他的衣领同腰带,款款问他何时能归,锦无咎知她忧心,每逢此时,便会答:“不会太久,不日便回,你莫忧心。”锦无咎知她得子,虽然欣喜,却怕王兄加害,便把母子藏入了诸山寺,殊不知楠国之中,又有什么能瞒得了楠国公,楠国公不知道的,只是他不想知
道的罢了。楠国公若没这能耐,如何能数年不上朝,而使朝堂安定、国富兵强,又如何能调兵遣将,收回楠国十三城,大破荆兵三十万。简原君的那些心思手段,楠国公怎会当真不识,若说简原君是一片湖,那崇安公根本就是一汪深洋。
秋玄的身世崇安公打一开始便晓得,他只是想借秋玄之才,率军征战,更何况有简原君在,容不下秋玄,这杀将帅的罪名,大可留给简原君去担,崇安公做明君便是了。
秋玄忠孝英武,只是仰慕权势,却不自知。用越宁公的话来描述秋玄便是:“他想要取胜,想要雪耻,想要光宗耀祖。”崇安公碁文则又加了几句:“追求荣耀忠孝,与贪恋权势,在我眼里,并无分别,不过无妨,他能替我收回河山,我自当替他扬名立万,各取所需,稳固坚强。”
崇安公知道秋玄是自尽的,是秋玄委那武士射杀的自己;也知道那武士佰方,曾经救过秋玄,还有个女儿叫佰妍。秋玄自知光复不了幕府,便想用自己的死,挑起崇安公与简原君的宿怨,引起国中战乱。只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崇安公,他不曾参透楠国的王权有多集中,不晓得一切权力都完完全全只归属于崇安公,崇安叫简原死,简原便不得不死,无力相抗。或许秋玄也知道自己是凄凉的,便借着“为所爱之人赴死”之名,试图保全最后的体面吧。所以他才说自己的死,是因简原恨他与芷杨。
随他吧,崇安并不在意,十三城既已夺回,秋玄便是个用旧了的废铜烂铁,身上的荣耀与恩宠,在楠军得胜的那一刹便消散了。楠国历来重经济文艺,国力虽强,却不结同盟,不入纷争,等视诸国,立国百年鲜有战事,王而不霸。二十多年前曾遇荆国扩张,被象宜公夺去边境十三城,当时的楠国公越宁深知象宜权
势正盛,遂天子废立凭他,便决议不作持久战,才割了地。
如今他崇安已收回了那十三座城池,是时候止战休养了,到底征战乃国之重事,日费千金,不可不慎,他亦知荆国国库亏空,军疲民乏,不会再兴兵戈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