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回到自己的房间，不曾开灯，呆坐在床边。黑暗里手指抚上那块烙印，轻轻摩挲，微微的凸起透过指尖传来，不是皮肤的冰凉，似是有了血一样的温度，蓦地抽回手，不敢再想，怕自己又重新陷入记忆的黑洞里。起身走至窗前，空气里有马蹄莲的清香，贪婪地嗅着；海宁的前一天大概下过雨，因此今晚的夜空格外清晰。被浩瀚的星空吸引，俯身到天文镜上，对着满天繁星，心下微微平息。在伦敦的夜晚也有看过星星，只是雾都向来吝啬，一年中大都阴雨天，是看不到这样的星的。高倍镜下的星星像是近在眼前，习惯性的寻找北极星，那是她认识的第一颗星。小时候，祖父说，古时候的星相学家称那颗极美极亮的星为紫微星，即使在阴雨天，依然可以看见，那是一颗神奇的星星，它总在北方天空，执着坚定地守护着离它最近的星，不离不弃。北极星附近有一颗神秘的伴星，只是距离太近，它的光芒太暗，无法用寻常的天文镜观测。记得在格林威治天文台，她曾刻意地用哈勃望远镜寻找过那颗星，忽明忽暗的星星，周遭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像是极力追逐着北极星强大的光芒，离得太近，反而迷失了自己，天文馆内的科学家告诉她，那是一颗正趋于沉寂的矮星。

儿时的睡前故事里，祖父为她讲述了一个又一个星座的传说，每个晚上，在祖父低沉的嗓音里，总要听完一整个故事，才要睡去。她的童年和别的孩子一样，别的孩子有的，她从不曾或缺，只是主角不是父母而是祖父。

夜很深了，拉上窗帘，室内漆黑不见五指，这样的黑暗早已适应，走到床边，缓缓躺下，想着祖父刚才说过的话，唇角微动，呢喃出两个字：父亲。那双眼里，隐忍的恨意紧盯着自己，像是要将自己刺穿，重重的合上眼重又陷入梦魇中。夜还很长。

清晨起床，一夜无梦，想是昨天的长途旅行累极了，倒也睡得踏实。推开落地窗，空气清新扑鼻，走出去，映入眼帘的是几十棵白色的山茶，是茶花。昨天只注意到那几株梅树，原来这一角还种着山茶，只是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茶花？！沿着石子路直走到尽头，便看见了那片蔷薇花丛；清晨的蔷薇花瓣沾上大颗大颗晶莹的露珠，衬得那红色愈发清透，娇艳无比，说不出得赏心悦目。

忽的听见身后一侧有说话声，仔细一听，像是贝爷爷的声音，顺着声音过去，看见他们正背对着自己。走近，轻唤：“贝爷爷，旖旎，早。”

“昨晚还睡得好吗？”闻言，贝行知侧身看着他。

“嗯，好极了，一夜无梦，睡到自然醒。”这不是客套话，因为经常要倒时差，老早就练就了快速入眠的本事。

“呵呵，不认床，你倒是有福气的。”说话的是秋姨，“姝子要像你一样，我也就放心了。”

她睡眠不好吗？抬眸看向她苍白近乎透明的侧脸，颈间的蓝色血管清晰可见，恍然间，不真实感再次涌上心头，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没睡好吗？”

微一点头，算是默认。

“姝子她一向浅眠，但凡些微的声音就能被吵醒，小时候整晚整晚地做恶梦，就落下这么个病根。好了，我们大家就别站在这了，早餐准备好了，去吃饭吧。”

早餐是浓稠的小米粥，配上各色精致的小点心和时令蔬菜，竟是满满一桌。“姝子，你要多吃点，再这么瘦下去可不行，意戈，你也吃，吃完，好让姝子带你出去转转。”

“嗯，谢谢秋姨，一大早就为我们准备这么丰盛的早餐。”顿了顿，“噢，对了，我住的那个房间前种植的有山茶花，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怎么在这个季节开得也这样好。”

贝行知抿了抿唇：“是茶梅，每一季从金华的茶花园嫁接过来，种植茶梅用的是红土，你住的那边院子位阴，土壤湿润，才开得出这样的花。”

“噢”，了然的点点头，低头去喝粥，却瞥见她已经吃完，吃得这样少？贝旖旎对英国人的饮食文化有多厌恶，没人比他更清楚，那是宁愿啃面包，也绝不碰毫无卖相可言的东西，本以为是吃不惯，可现下这满满的一桌连自己都胃口大开，吃了不少，看着那只已然空掉的瓷碗，不觉皱起了眉。

“姝子，把这碗药喝了。”见她喝完粥，秋姨又递过去一个小碗，浓浓的中药味四散开来，“这是爷爷为你开的方子，你睡眠不好，又不肯多吃东西，这药里放了几味夜交藤，合欢皮和百合，帮助你睡眠，快喝吧。”

端过药碗，微微一怔，送到嘴边，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皱了皱眉，喝完，用纸巾擦拭唇角的药汁，拿起秋姨放在面前消苦用的青梅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她怕苦，像是发现一件有趣的事。一直以来，裴意戈认为贝旖旎是不具备正常人的喜怒哀乐的，因为他从没见过贝旖旎生气懊恼或是欣喜开怀。原来人还是人，人情味嘛，也是有的，意识到这个，裴意戈不禁弯了嘴角。

“意戈”，贝行知捋着胡子，眼角的皱纹加深“这几天就让姝子带你到处看看，海宁虽不比那些大城市，却是极有味道的，你会喜欢上这里的。”

“是的，贝爷爷。”顺势收回视线，低头喝着碗里的粥。

“姝子，记得要回来吃饭，秋姨做你喜欢的芙蓉柳丝。”

“知道了，秋姨。”舌苔没那么苦了，因为贪甜，又拿起一颗轻舔上面的汁液，直至苦味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