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1）

“我们认识那年，她14岁。”顿了顿，像是久远的记忆要思量许久才能重新谈起。“我认识的14岁的女孩子没一个像她那样安静，整整三个小时，她就说了一句话，‘我要回去了。’”叶嘉然喝了一口酒，回忆那天的情形。

“那是一个很有些名气的归国画家举办的画展，其中有一幅墨梅图，整整三个小时，她就一直盯着那幅画，期间没怎么动过。后来我好奇，也去看那幅图，很普通的墨梅，专业角度看来，没什么特点，如果非要找出什么不一样的，那就是画上没有一朵梅花，只有枝干，再就是勾勒手法不同于中国水墨画历来的创作风格。”顿了顿，理了理思绪，接着道：“我很好奇那画上究竟有什么可以吸引她可以看那么久，你能想象吗？我一个美院的高材生居然被一个14岁的小屁孩无视，她仅仅看了我一眼，就走人了，像是我打扰了她看画的意兴。”想起那天的情形，叶嘉然至今觉得闹心。

裴意戈听见她笑了，那笑颇为无奈。想来也不甘心，“后来呢？”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后来，我就恼了，追上去问她，这次连正眼都没给我一个，一直追到公交车站，这才回头像是施舍般的看了我一眼，慢吞吞地说了一句‘我要回去了，你还要跟着吗？’然后就上了巴士走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怎么了，明明不相干的人，还是个半大的小破孩，可就是气得不行，大概是被挑衅了，不怎么甘心。再后来，我又返回画展专门去看了那幅墨梅，着实看不出什么来，向工作人员要了宣传册，上面也只是介绍其中的一些作品，至于画家，仅仅只提到名字。那女孩的样子看上去像是懂画的，实在闹不明白，自己是错过了什么，还是修为不够，难道一幅没有梅花的墨梅图，我这个世家还看不出其中的曲折？想来到底是年轻，气性高，为着这个，可没少折磨我自己。”

叶嘉然侧头看了看裴意戈，见他只是盯着江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酒，似是没在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模糊的身影像是快要淹没在夜幕中。

“那画家，”裴意戈收回视线，扫了一眼叶嘉然。

“旅法画家贝锦砚。”缓缓开口，轻叹。

“贝锦砚……贝旖旎……贝锦砚……”细细咀嚼，抬眸对上叶嘉然，“他们之间……”不确定的问道。

看见她眼里的平静，还有一丝赞赏，裴意戈知道自己猜对了，“贝”这个姓氏实在不多见。

“第二次见面就是在这里，期间相隔两个多月，那时候已经11月了，我路过这边。那天冷的厉害，大冷天的没人出来，我看见的时候，她就坐在河堤上，正红色的大衣，飞扬的长发，色彩鲜明，让人移不开眼。我解下随身的画板，只画出了轮廓，再看时，她已经转过身了，就站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画展上的小屁孩？’走近了，那眼神，啧，真冷，比那天的风还冷，没有人气，她就用那眼神看了我老半天。我有些兴奋，冲到她面前，‘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她不说话，看了看我画板上的画，转身就走了。火噌的就窜上来了，两次被这人无视，这感觉还真憋屈。铁了心要扳回面子，‘喂，小屁孩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上次的画展，那幅墨梅，你记得吗？’我连着问了两个问题，她都没看我一眼。”喝下一大口酒，叶嘉然自嘲的笑了。

“后来，我连车带人横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不得已这才冷冰冰地看着我，那眼神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毛，像是冰刀一样一点一点刺进身体里，冷得让人只想逃避，我至今记忆犹新，不曾忘掉半分。”喝了一小口酒，半晌，不曾开口。

就在裴意戈以为叶嘉然不会再往下说了，耳边传来一声叹息，透着无尽的寂寞。

“叶嘉然，你呢？好半天，缓缓吐出三个字‘贝旖旎’，那在我听来，是如此美好动听，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就这么死乞白赖的认识了，也谈不上认识，只是互换了名字。我在海宁呆了大半年，和她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父亲？”刻意忽略那话里透露的信息，却无法阻止叶嘉然在此刻向他摊牌，无所顾忌的表露自己的心意。

“起先我问过她那幅画究竟有什么特别，她没说过，后来渐渐忘了再没提起过。我毕业两年后，辗转各个城市写生，两年里，每到一个城市，我都会寄一张明信片给她，有时候会寄一两幅我的画，她从没回过信。在我留言给她我准备留在海宁时，她回了两年里唯一的一个字‘好’。再一次到海宁，那天出了站口，茫茫人海，我居然一眼就看到了她，白色的衬衫露出纤细优美如天鹅般的脖颈，长发用发带松松垮垮的系着，几缕发丝垂下，衬得肌肤有种病态的苍白，像是终年不见阳光，一身的清冷就将世人隔绝出去。听起来有些夸张，可事实就是，人群里，那么多的人，她就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我相信。”裴意戈心里有些泛酸，她早他六年认识她，时间能改变什么，不言而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追问道。

“我在海宁买下了现在的房子，改建成青年客栈，她偶尔来我这边，喜欢我做的小点心。她17岁的生日，秋姨邀请我去家里，也是两年前的同一天，我在钱塘江再次遇见她，从秋姨口中知道，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第一次去那座大宅，相信你和我一样，除过惊讶，大概也就明白了那一身的风华模仿不来，也伪装不了。我就是在那天看见整面墙的墨梅，墙角有落款，署名‘贝锦砚’。”

“贝伯父，你见过吗？”年纪轻轻竟能随意买下这么大面积的置业，一面问道，心里打起了嘀咕。

“从来没有。”回答的干脆，贝旖旎的父亲似乎是一个禁忌，无人提起。

一阵沉默，忽然远处传来“沙沙”的响声，“涨潮了”，叶嘉然起身拿起手电筒，朝那个身影晃去。

“姝子”

“旖旎”，裴意戈和叶嘉然同时喊道，“旖旎，涨潮了，快回来。”裴意戈向前跑去，声音里透着焦急，“别慌”，叶嘉然跟在他身后，举着手电筒，朝前方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