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风带不走的过往(1 / 1)
树上的蝉鸣逐渐密集,半晌之前的突发事件对它们来说稀疏平常。蝉的一生很短暂,从土里爬出来,展开翅膀后,它的生命就开始倒计时,死亡是对于它们来说是生活中的一小段插曲,繁衍才是真正的主题。一老一少还有一只狗獾望着那红彤彤沉甸甸的太阳出神。
桂娘也望着他们的背影出了神,其实对于桂娘来说,无论诗人把夕阳描写的有多么绝美,她始终是没有感觉的,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感触,那就是:哦,到了该做饭的时候了,忙碌的一天也快要结束了。生活有态度,诗人的夜有五光十色,珍馐美景,穷人的世界只有那舍不得点着的一小盏油灯。她对夕阳没有感觉,但是此时此刻,她被触动了。是少年的身体,也是此刻的美好时光,原来夕阳是这般美好,这一刻的画面,深深印在她心里。
“我现在是人了。”少年嘴里嘀咕着。这是一根骨簪,说实话,若是其他人收到这样的礼物,只能是碍着面子收下,可这对少年来说,是莫大的肯定,是对他人格的肯定。此刻,这跟骨簪不单单是一个发簪那么简单,它是一个见证,从少年穿上发簪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个人,而不是别人眼里的鬼胎。
手猛的握了起来,骨簪被少年紧紧握在手里,片刻后缓缓舒展,他笨拙的盘起了长发,将骨簪再次把头发固定好。穿上草鞋,少年认真打理好衣裳,不让它有一丝褶皱。打开门,月光伴着湿气闯了进来,夜晚了,野外总是这般湿漉漉的。
獾子听到声音,紧跟着追了出去。它知道主人要去哪里,那条路,它很熟悉。那个地方没有什么特别的,既不好玩,也没好吃的,只有一个小土堆,可主人总是喜欢去那里,然后一个人自言自语,有时候说的多了,还睡在那。獾子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里埋葬着少年的灵魂。
每次到这里,少年都会行大礼,然后捧起一捧土,往土堆上撒。这次也不例外,少年双手捧起一捧土,撒在土堆上,又拜了三拜。直起身子对着土堆说道:“母亲大人,姨娘大人,在上,孩儿今日受师父点拨,受成人礼,从今日起,孩儿也是堂堂正正的人了。你们看,我这衣裳,这发簪,是师父赐予的,这是师父对孩儿的肯定,这世上还有人不嫌弃我,拿我当人看,我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说到这,少年停顿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又自顾自的说道:“其实,还有一个人一直在帮助我,她就是桂娘,我师父的女儿,她交给了我很多东西,真的,她人很好,她交给我很多做人的道理,让我明白,人原来是那样活的。你们想见见她吗?”
少年越说越开心,不远处的虫儿仿佛也受到了影响,此起起伏的叫声络绎不绝。月光下,一个少年在母亲的坟前,嘴带着笑讲述着他的好朋友,讲着讲着,他斜依在坟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两条腿交叉起来,有些小得意。那个模样,像极了孩子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样子。他多想让母亲抱一下啊,情绪从高涨到低落只是一瞬间的事,狗尾草从高处坠落,他不想再讲了,他说的越多,他的心越疼。这一切都是他的几个叔父造的孽,都是村子里的人造的孽,如果不是他们的贪婪,不是他们的偏见,母亲怎么会躺在这里,他怎么会过上不是人的日子。
戾气仿佛从大地上冒出来,钻进了少年的心里。他恨的咬牙切齿,目眦欲裂。一根什么东西坠落了,哦,是那根狗尾草。它无声的坠落到杂草中,再也寻不见了踪影。这跟狗尾草从高高的开心到愤恨的落地,只是须臾之间,少年可是活生生的经历了十几年,作为一个正常人,他能不恨吗?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清冷了,也许它一直清冷,它高高在上的注视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它是神,也是魔鬼,不管人间是繁华还是疮痍,它始终没有态度。
可能是冷了,原本欢快的虫儿忽然间停止了鼓噪,偶尔有个一两声响起,却又显得那么不合时宜。草木叶开始萎缩,是降温了。獾子有些冷,它团着身子围着少年打转摇尾巴,想知道主人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哪知道刚舔到主人的脚踝,就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刺穿了它的身体。獾子忍不住被吓尿了,嘴里呜呜咽咽的哭了出来。
獾子委屈的模样惊醒了少年,他赶忙弯下腰把獾子抄起来,抱在怀里。看着还在的哆嗦獾仔,少年的神态恢复如常,语气轻柔说道:“咱们回家吧。”
獾子好像听懂了,嘤嘤着往少年怀里钻。少年刚走,就有一个身影出现在坟前。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伫立在坟前良久。
几块发糕摆在坟前,一人一坟就这样对立着。风儿赶着云彩往前走,月亮走的太慢,大地暗淡无光。
“不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夫人,他受的苦太多了,你若是地下有知,给他托个梦,让他好好活着。”
这是谁?深更半夜的过来上坟。云彩的脚步不停歇,月光又洒落下来。待大地明亮了,这个人的容貌露了出来,原来是猎户。他的话没有人可以回答,也不会得到回答,如果可以有,那也不是夫人,而是少年,只有他有资格,只有活人才有资格原谅仇人,可是,这可能吗?
猎人也拿不定主意,他有些烦闷,咂了一口酒,自嘲的笑了笑。对于少年,他内心其实很矛盾,不管他,他肯定会死。猎人受过男人的礼遇之恩,见死不救,良心上过不去。可如果少年放不下仇恨,长大之后找村里人复仇,他是有责任的。村子里的人基本上都是连亲,大多数都是随大流的心理,你要说有些人坏那是真的,但是要说所有人都坏,那就是扯淡。这个责任,猎户担不起,他也不敢担。如果化解少年的仇恨,这个疙瘩始终困扰着这个看起来无敌的男人。
猎户走了,发糕在微冷的月光中被丛林中的生物抢夺一空,这些东西,都是活人给自己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