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3)
陈大同教授的老家在江南中东部的一个村镇上,这里古时是个富庶之地,到处都是地主,他老家所在的村子曾经就只有一个大地主,村子周边的土地都是这一户人家的,村子里的房子是双回字形结构,就是回字里面还有个回字,属于明清时期风格的古建筑群。
内村的路都是江南水乡特有的石板路,随处可见马头墙、厢房、石雕、牌坊、石质棋杆格等古建筑样式。在屋角、屋脊、檐下、廊下、柱础、门上、窗上承重轻的地方,大多都有泥塑雕、木雕砖雕,这些雕塑细腻、精致,不过完好的已不多见,大多数不是被毁,而是被盗了,而且大多都是在古董流行的那几年毁盗的。其中被盗最多的就是门窗,因为门窗上面的装饰,独具匠心,甚至连小小的窗扦上也刻有人物、花鸟。窗盘、门盘上自然都刻满多种花纹图案,奇花异草,传奇典故,仙人罗汉,据说罗汉窗你若真去细数,可能还真有一百罗汉。花格棂窗,也没有相同花纹的,各种各样的奇珍异果,寄托着五谷丰登,年年有鱼(余的美好愿望,但是愿望很美好,现实很残酷,人们要用残酷的现实来实现他们自己心中的美好,所以能取、能盗之物,几乎卖光盗尽。而承重大的地方,以石雕为主,雕琢粗犷、线条简练,也无人可盗得,所幸保存至今。
旧时地主家的房子就是里面回字的超大四合院,中间是个25平米的露天院子,院子北面是朝南的正大厅堂,两边自然就是厢房,据说陈大同教授的曾祖父旧时是第七房太太生的长子,也是当地陈氏家族十几个男丁里面最有出息的,进士出身,官至从四品国子监祭酒,东边一片均是他们家住宅,也是后来这个“回字房”的东家。“回字房”外面的大回字就是佃户们杂乱的房子了,有些也是陈家废弃或无用的房子租给他们的,就像《呼兰河传》里的萧家一样,有些则是他们自己盖的泥草墙、木头梁的房子,所以外回字和内回字的房子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像古时内外城一般,金玉其中,败絮其外。
只不过现在双回格局早就荡然无存,仅存完好的就是双回最里面的口字。就是那个超大的露天院子,院子里的山山水水也早就没了,只剩下一地深深嵌入泥土的鹅卵石,就算拖拉机也无法把这些石头压的更深入到大地之中,旧时一遇到梅雨季节加台风,这个院子就会积水到膝盖位置,成了孩童们天然的戏水宝地,现在自然不会有了,整个村子都是现代化的排水系统。
正厅堂则成了公共祠堂,在新农村建设之前,无论旧时的土葬还是现在的火葬,停尸、报丧、吊唁、“大殓”和“小殓”,以及丧宴统统都在这三间大公共祠堂及门口院子举行。不过新农村之后,祠堂进行了大改造,设立了家族谱,祠堂的前面的墙门全部拆除,只留下原始的木头柱子,墙上挂起了陈大同教授曾祖父以及他的一妻一妾的清朝官服画像,设立排位,香供,两边厢房的住户全部搬离,改造成陈家及村镇的历史走廊,名人名事,民谚民事等等,俨然像个真正的供后人祭拜回顾的祠堂,而不是被死人利用的福地。
死人的事情大都已经移到了殡仪馆,不过也有例外的,比如重要人物或者超级长寿的“喜丧”,陈大同教授属于重要人物,且他自身又有遗嘱,所以他的追悼会就在祠堂的院子里举行,自然露天是不行的,以教授的身份在祠堂内其实也未尝不可,但是他遗嘱里明确表示要敬畏先祖,放在院子里即可,所以村里特意搭了像戏台那样的临时框架结构。
谭森和钟紫慧到达陈家村时,村里行人寥寥无几,有也是带着红袖套的,甚至广场舞场地上豪车也数量不多,但是这里的警戒却严的就像当年“新冠疫情”刚爆发的时候,只不过不是村里人在戒严,而是全副武装的看起来像村民的专业人员。
其实这已经是追悼会的最后一天,前两天都是半开放式的,村民也可以前往吊唁,而之所有这么晚通知谭森,不是因为陈大同重要,而是因为谭森特别,也是为了尽量不扰民。谭森和钟紫慧在过安监站的时候,忽然从旁边冲出一个人,三脚两步走到他们面前,谭森毫无感觉,但是在不远处保护他们的两个便衣比冲过来那个人提前走到他们面前,钟紫慧也心里一惊,不过看清那个人后,马上就对那两个便衣使个眼色,他们很自然的走开了。谭森对这一切完全无感,他的心沉浸在失去老师的痛苦中,而他的精力则全部在认真的应付安检。原来上来的是郁冬,他一身黑色正装,拿出纸巾擦擦脸上的汗表情凝重道:“老师,您终于来了,我在等您-----等您好久了。”他本想说等了三天了,但是看了一眼钟紫慧又改口了。
谭森意外道:“郁冬?你---你怎么来了?”
“老师的老师,就是我的老师,我怎么能不来。只是,我没在邀请名单里面,不能进去。老师,您节哀。”郁冬深沉的说道。
“郁冬啊,你有心了。一起进去吧。”谭森说道。
虽然谭森这么说,但是安保人员似乎并没有放行郁冬的意思,直到钟紫慧也说话了:“是啊,郁冬啊,你有心了,谢谢你,一起进去吧,我和他们说一声。”
钟紫慧只是和安保人员点了点头,他们便放行了郁冬并认真开始做安检,安检结束,他们一行三人进了村子的祠堂前大路。说是大路其实是条石板道,看起来已经十分古旧,窄的只能三轮车通行,每块石板散发着暗暗的青色,时光在上面留下了深浅不一的青苔,不仅是路,那两边的墙似乎也是青色的,就像谭森儿时青色的梦,那是他小时候从电视上看到的,与山区家乡不同的江南烟雨之色。
谭森似乎感到扑面而来润湿的气息中,夹杂着淡淡的清香,只见那阴湿的墙角边生着一丛丛参差不齐的野草,在那野草从中有两枝素净的小野花,乳白色的,花蕊处似乎微微泛着些蓝色。从下车开始,这里潮湿的风就一直安静地吹着,整条路上是那样沉寂。
终于看到了花圈,看起来足足有一百米,简直就是一条花圈过道。也开始听到了轻轻的哀乐,轻到只能走到院前牌坊才能辨别声音来源,轻到好像是现场的演奏而不是像广场舞的喇叭音响里出来的,或许这也是老师的要求,尽量为了不打扰老家的村民吧,谭森这样想着已经到了院门口。
按陈家村的传统吊唁是需要“奠酒礼”的,需要白色的信封包装,但是这里并么有这样的收礼台,想来老师也是不需要的,也给免去了吧。接下来就是慰问家属,可让谭森没想到的是老师的妻子根本不需要他的慰问,陈大同教授的遗孀梅花看到谭森到来已经悲伤的到有气无力的身体,忽然来了精神,她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起来,指着谭森就是一阵狂轰滥炸的指责,声音远远超过了哀乐的分贝:“是你!你还好意思来,就是你害死了大同-------呜-----我的大同啊,都跟你说了很多次,这个人就是虎烽转世啊,在他身边的人都会被他害死的呀,你----你---就是不听----呜---你不听啊------现在你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以后可怎么办啊-----呜----”她说着说着又流着眼泪被两个人拉回到座椅上好生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