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离(上)(1 / 3)
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赣南客家人习惯称之为端阳节。那一天最热闹的莫过于县衙统一筹备的划龙舟竞渡,每一山乡都准备有一个代表队。依循惯例,十八山乡依次抓阄,分为三组,六队一组,每组头两名进入决赛,一场定胜负。请龙、祭神之后,各队穿好特制衣物,架起中鼓,等待着起始的那声炮响,司鼓微举擂棒,舵手桨手摇起桨橹,准备好拼尽全力划过八百米水路冲向终点,只为争得那份头彩。桃江河里各支队伍竞相争胜,两岸看赛龙舟者排了个人山人海,锣鼓声喧,鞭炮齐鸣,气氛好不热烈。
往年端阳节温员外总会带着温抒彦、温筱砚赶到城里去看龙舟竞渡,下午回来吃上一口温夫人煮好的甘茶粽子,格外香甜。箬竹叶温抒彦、温筱砚兄妹俩提早三五天就采摘好了,糯米也打前一天晚上开始浸泡着;只是这一天温员外要到长工张阿四家结账,只能让这兄妹俩相随着同村温二发他们到城里去一遭。
桃江河沿途纳涧汇溪,经过千万年河水冲刷、侵蚀,流经县城一带河床略显下沉,再加上当地“老表”们百十年来对两岸河堤不断加固修缮,使得河岸高出水面约莫两三层楼;河堤平缓,在临水一侧呈三十度左右斜坡,斜坡上稀稀落落长有杂草,间或种植着几棵阔叶乔木,县城则建于两边堤岸顶部平整地带。为了方便客人欣赏风景,沿河修建了许多茶楼客栈。
划龙舟场面和往年一样热闹非凡,等温抒彦一行人来到,桃江河边早已挨肩擦背、密不透缝;抬眼望去,两岸斜坡上人头攒动,岸上茶楼酒座里高朋满座。温抒彦、温筱砚兄妹俩因为个头不算太大,稍费了些劲,终究挤到了江坡中间,看着一艘艘龙舟犹如出水游龙、争先恐后,随着众人一个劲地拍手叫好。鼓声阵阵,喊声连连,混杂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交相回荡,震耳欲聋。温筱砚好热闹,站一半高处,大声喊叫,手舞足蹈,可因为过于喧闹,温抒彦愣是啥也没听清楚,只是顺着妹妹手指方向,一眼瞧见自家山乡的白龙舟,难免跟着雀跃。龙舟狭而长,舟身刷满白漆,两侧雕有红龙,龙尾高跷,插旌旗一枚,龙首昂扬,架响鼓一张;舟上人人身着白衣、腰缠红布;鼓手半蹲马步,背身立于龙头,双手卯着劲上下翻飞,槌落密如雨点;二十多名桨手分两边坐定,心随鼓动,齐声呐喊,动作整齐划一、奋勇挥桨;船尾一人掌舵,眼神坚定朝前,一手紧握桨身,一手稳抓桨头横柄。临近终点,只看到白龙舟与一青龙舟齐头并进、不相上下,忽见那青龙舟上一阵响鼓雷动,青衣桨手们同时加劲,眼瞧着要先一步划过红线,不料用力过度致舟身略微下沉,多受到了些阻力,落了个第二;还好只是小组预赛,青白两队携同其他两组四支队伍步入决赛。温筱砚自然兴奋异常,不由得又是一阵手舞足蹈起来,虽说不是终极对决,毕竟白龙舟不负所望,拿下小组第一。
稍事休息半个时辰,晋级决赛的船员们合力把各自龙舟运回起点。温抒彦四处望了望,早已不见温二发等人身影,想必刚才正热闹时,自己一心想着今天爸爸没能来,可得好好保护妹妹周全,于是也顾不上其他人等,一路跟着温筱砚左挪右挤、上行下蹿,才站到这么一个靠前一点的位置,因此不自觉间就和温二发一行人走散了。正是各队休整时间,温抒彦取下包袱,像往年爸爸一样拿出干粮与水壶,递到温筱砚手上,温筱砚一边吃着还一边说道:“太精彩了,真的。爸爸今天没来得有多可惜啊!我有预感,今年我们山乡的小白龙儿定会夺魁。”
温抒彦道:“那不得创造历史了。这几年看下来,我们最好也就去年的第三。”
“嗯,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温筱砚充满了自信,微翘起脑袋,骄傲地说道;“听爸爸说我们以前可是连年夺魁呢;那时候爸爸还是一名鼓手,他敲出来的鼓声总是比其他龙舟的响亮几分,节奏感也更好,桨手们随着爸爸的‘咚咚’鼓点一个劲地下水划水、下水划水,激起阵阵水花,别提多有力道了;那小白龙儿犹如离弦之箭,急速冲向终点。可比现在快多了。”说到高兴处,犹如亲眼所见。
温抒彦自然听说过父亲以前参与龙舟竞渡的故事,想着父亲跨步龙头,奋力击鼓,不免一阵敬仰,一阵神往,说道:“爸爸可最爱划龙舟了。镇上建造龙舟的付师傅、徐师傅从砍杉木伐樟木开始都让爸爸提点意见,更别提后面割板、切木、开龙眼了。我瞧着今天这白龙舟就是付师傅和徐师傅年初打造的,爸爸也花了不少心思。”
“那可不,年前年后爸爸都去了镇上好几趟,可不是为了建造一艘轻快一点的龙舟,想着今年我们这小白龙儿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温筱砚像是想到些什么,笑着说道:“除此之外,奶奶还告诉过我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呢。”说完吃吃一笑。
温抒彦急忙说道:“和赛龙舟有关的么?快说来听听。”
温筱砚做了个鬼脸,娇笑道:“嘻嘻,奶奶说姑爷和姑妈就是在看赛龙舟的时候认识的,还一见钟情。你说有趣不有趣?”
温抒彦倒是第一次听说,好奇到:“真的假的?那可太有趣了。我还一直琢磨着姑爷一湖广襄阳府人士,与我们相隔千里之遥,咋就认识了姑妈呢?”
“我后来还去问过姑爷,只是那天也当着爸爸的面,他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不过看来都是真的。”温筱砚得意地说道:“那年姑爷要去拜谒韶州府南华寺,恰巧路过。一来姑爷一路顺水南行,到这因为要举行龙舟竞渡,需要封水停航半日;二来时值端阳佳节,看到这番热闹景象,也想领略一下地方特色。于是找了一临江茶楼坐下,一面喝茶,一面赏景。”说着回头往岸上一阵张望,想看看大概会是哪一座茶楼,可是沿江酒座茶楼太多,从左往右一一扫过,完全无法猜出当年姑父在哪落座。温筱砚回过头正待往下细说,忽然一阵噼里啪啦,江岸临水处几挂约一人半高鞭炮先后燃放,紧接着看见衙役们往桃江河两边浅水处放入几十笼鸭子;没待放完,两岸早有许多会水人士扎进水里,争相往鸭群处游去;却是中场休息时的捉鸭子游戏。每年都会如此,鸭子捉了可以直接拎回家去。两岸气氛也随之再度点燃。
温筱砚兄妹俩已经顾不上去讲故事听故事了,早已被这热闹景象所带动,随着众人欢声叫好。眼瞧着河里众人蜂拥而至,一只只鸭子“嘎嘎”直叫、拍动翅膀到处乱窜。近水岸边的妇人小孩们指指点点、大喊大叫,指挥着自家男人去捉那几只肥头大鸭。离岸丈七处有一弱冠青年听见一个岸上小儿大声嚷叫,想让他父亲去抓附近一只绿头大鸭,不待小儿父亲反应过来,那弱冠青年抢先划水过去,可鸭子也是机灵,奋力扇动着翅膀,那青年一阵猛扑,虽然抓到鸭子尾部,但是两手一滑,鸭子从他腋下潜水一钻、顺势溜走,那青年只落了个满脸鸭毛,好不狼狈,惹得岸上妇人小孩们哈哈大笑起来。原先那小儿父亲正好转身瞧见,也是一阵大笑,说道:“年轻后生,着急啥呢?是你的跑不走,不是你的也抓不着,哈哈。”
那弱冠青年单手抹去脸上鸭毛与水珠,顺带往上捋了捋头发,笑着回应道:“老张头,对不住了,赶跑了你家伢仔发现的好大一只绿头鸭,一会儿我抓了来还你。”
那“老张头”笑着打趣道:“那敢情好了,就怕像去年一样,鸭毛都没抓到几根,到头来提三斤米酒两串粽子,来我家蹭吃蹭喝,一盘子鸭肉被你吃去了半盘,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