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相随(下)(1 / 4)
贝罗长叹一声,接着将那天的事情娓娓道来:“话说那日云本、云直两位道人走的很快,走街串巷、穿堂过户,进入了一座私家府邸,眼瞧着就要跟丢,于是我绕到府邸大院侧面,说来惭愧,只能翻墙而入;院内种有丝竹腊梅,修有亭台楼阁,想必是襄阳府地方上的什么名门望族。最外面一进是会客厅,看他俩行色匆忙,心想他们应该不会在此议事,于是我直接往里面一进走去,院内时有家丁奴婢走动,却左右不见他俩身影。不久日落月升,华灯初上,府内更是灯火璀璨、熠熠生辉。正自气馁,回首望向院内漆黑夜色暗自惆怅之时,没成想,天随人愿,无意间猛然发现假山堆里透出一丝亮光,于是我贴身靠近,从石缝中往里瞧去,却是一间石室。”贝罗顿了一顿,卖起了关子,说道:“你猜我看见了谁?”
温抒彦不及细想,说道:“自然是云本、云直两位道长了。”
贝罗说道:“没错,不过除了这两位老道之外,还有段玉真、祝玉京两位武当山第六代弟子。只见其他三人坐定,云本道人却一边渡着步子一边轻声重复着一段古怪而又难懂的文字。我也记得不是太清楚他所念为何,但是从后面的解释来看,大概是‘一尺一,无添二,祭为三,狗口四’十二个字。”贝罗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包括我在内,各个正是纳闷,不知此为何意;这时段玉真忽然腰杆一挺,说道:‘这是一个谜面,一尺一即为十一寸,由上而下组成寺庙的寺字;‘无’在客家方言里面读作‘冇’,冇添二即为有字;狗即为犬,犬加四个口,即为器字;所以是寺有祭器四个字’。”
温抒彦大为震惊,这分明是《采茶曲集》第一页上方的十二个字,想不到竟然是一个谜语,于是直接将那本当初被祝玉京从中撕成两本又在三清山上被自己重新装订过的《采茶曲集》拿了出来,翻开第一页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了一遍,然后又轻声念了一遍:“一尺一,无添二,祭为三,狗口四。寺有祭器。”
贝罗正好侧身瞧见,好奇道:“真是奇怪,竟然和你这书上所写一模一样。”随后问道:“温兄弟,你这册书能否借我一阅?”温抒彦见贝罗说话诚恳,并无疑心,于是直接将曲集递了过去;贝罗拿在手里,一页一页仔细翻看,看到重新装订处,好奇地望向温抒彦,大概是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温抒彦瞧他看得仔细,耸了耸肩,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贝罗见此,也没细问,埋头继续往剩下一半翻去,眼瞧着只剩下七八页左右,贝罗这才抬起头说道:“时候也已不早,我们下山边走边聊吧。”说着就往山坡下走去。
到了坡底平整地带,贝罗差不多已经把那本曲集翻完,然后递回到温抒彦的右手中,道了声谢;不料温抒彦右手还没痊愈,一下没拿稳,整册书均掉入了水沟里,全被浸湿。贝罗连声抱歉,急忙弯腰把曲集捡起,然后一页一页翻过,试着用嘴哈气吹干;初雪天气,哪有那么容易,幸好风大,于是两人找一干燥地方,将书翻开,让它慢慢风干。两人正好闲着无事,呆立两旁,这时贝罗问道:“不知温兄弟何以有此册书?”
温抒彦没有过多隐瞒,简要说道:“如书名所写,此书乃是一本‘采茶曲集’,收集与记录了一些赣南地方采茶歌谣,由祖父及家父编撰而成。少时受家父耳濡目染,爱好器乐,因缘凑巧就拿了出来,然后一直揣在身上不敢遗失。坦诚地说,若非贝兄指出,我也不知第一页会是谜语一则,还是‘寺有祭器’之意。”
听到这,贝罗像是终于把一些事情给串联了起来,思索着,轻声说道:“谜语,赣南地方,姓温——难道温兄弟来自半年前惨遭灭门的赣南温家?传言温家七口,无一生还。温兄弟怎么……”忽然看见温抒彦满脸悲伤,贝罗没有再说下去。
温抒彦顿觉黯然,瞬间又回想起端午节的那个下午,那个如此遥远而又近在眼前的下午;温抒彦眼里噙着泪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贝罗深感抱歉,连说对不起。然后又说道:“温兄弟乃忠义之后,失敬失敬。”
温抒彦略为歉然,收了收情绪,说道:“让你受惊了。”
贝罗忽然感叹道:“哎,也算是上天开眼,没有让宋瑞公绝嗣。”
温抒彦半天摸不着头脑,听贝罗说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知道所谓何事。两人静默许久,最后贝罗像是想通了一些事情,问道:“难道温兄弟怀疑这事与武当派有关,才会去跟踪那四位牛鼻子?”
温抒彦点了点头,然后讲出了在刘家集四方小店里面的所听所想。贝罗听完说道:“对了,你可知道他们欲将何往?”温抒彦摇了摇头。贝罗说道:“这还得从那天晚上说起。当段玉真猜出那是‘寺有祭器’四字的时候,只听云直散人忽然悟道:‘寺有祭器,伶仃寺有祭祀用器。’说完,云本、云直两位对视着点了点头,接着又讨论了一些其他事情,这才吩咐段玉真和祝玉京带上几位师兄弟立马奔扑扬州府高邮州。”
温抒彦有些不解,不知这和伶仃寺、扬州府又有何关系。贝罗见此,先是一愣,然后想了一想,明白了过来,解释道:“温兄弟尚小,可能有所不知。六七十年前,令先祖正好主居高邮,人称淮扬文家。”
温抒彦此时不由一怔,自言自语轻声呢喃了好几遍“淮扬文家”,脑子里充满了疑问。这是一个只存在于姑父故事里的名词,忽然之间就成了自己的先祖。温抒彦紧锁双眉,试着把整个故事脑补了一下:其实武林中人早已知道赣南温家就是淮扬文家的后人,并以为赣南温家继承了淮扬文家全部或者部分武林秘诀,于是武林各路人马为了得到它们,阴差阳错、有意无意之间,最终酿成温家灭门惨案,并且很有可能屋毁人亡、一无所获。最近武当派无意中得到这十二字句,并琢磨出是“寺有祭器”四字,最容易想到的情形就是,那些武林秘籍很隐秘地藏在了当年先祖有泰公参禅礼佛的伶仃古寺里的一些祭祀用器里面,或者至少与那些祭祀用器有关。
温抒彦自己把自己吓得一跤跌到,脸色发白,他怕他自己的猜想都是真的,那么这分明就是一个翻版的衡阳宗家,而自己其实应该姓“文”,而不是“温”。贝罗见此,连忙把温抒彦扶了起来,说道:“一切都还只是你我猜想,或许这仅仅是一个巧合呢?”说完满脸真诚地望向温抒彦,见他依旧沉浸在震颤与悲痛之中,没有答复,贝罗顿了一顿,接着道:“这样,正好我也有事要前往淮阴,不如你我同行,到高邮一趟,看个究竟。如何?”
温抒彦无法拒绝,心里疑虑太多,很多很多事情都还没捋清楚,比如到底是谁让他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又有谁参与其中?堂堂武当派为何会去趟这趟浑水?武当派又是从哪获得的这十二字句?于情于景,这又不像是祝玉京他们在长宁小酒家的时候就已经得知了这十二个字的潜在意义,并牢记至今。由此看来投靠襄阳府姑父一家已经不是当前最优选择,武当派和高邮才是温抒彦想去抓住的那根稻草;于是,温抒彦收拾好《采茶曲集》,与贝罗两人一路往东,相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