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棉拖鞋(1 / 4)
“你老实跟妈说,你现在还有没有在外面乱搞?”钟母难得的语重心长。
钟问寻无奈叹了口气:“妈,我说了我没有。要我说多少遍?”
“没有?没有伏辛怎么把孩子打掉了?那可是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啊!”钟母嘴里不住嘟囔,捶胸顿足:“哎哟哟,你都不知道我盼这个孩子盼了多久,真的是,要把我气死好拜坟啊!”
“妈,你别管了。”
“我也不想管啊!咱们钟家三代单传,就你一个男孩,我有责任啊,你爸走得早,我没办法啊!要是你爸还在,我至于这么操心吗?”
又开始了。钟问寻心里烦不胜烦,母亲总是絮絮叨叨父亲早死的事,辛苦拉扯大的孩子,读了名牌大学,好不容易成为了政商界大人物的女婿,娶了如花似玉的老婆,竟然是个不立誓不下蛋的母鸡,这叫什么事?
“我当初就叫你别娶她,你们早就说好不生孩子,你为什么答应她啊,我早就说了我不同意这门婚事,你就是不听我的……”钟母一面忙着手里的活,一面继续唠叨。
看着母亲忙着扫地、拖地、收拾的身影,忙忙碌碌、晃来晃去,钟问寻想起了小时候也是这样,自己趴在小桌板上写作业,母亲在忙个不停。那个小桌板既是饭桌,也是他的作业台,圆形的,上面贴了海洋图案,有些白色的海浪泡沫、绿色的椰树和一个看起来夸张且失真的小美人鱼图案。平时不写作业的时候,他会把小桌子收起来,很轻便,单手在下面一拢,就合起来了。
“呐,新买的棉拖鞋,试一下。”母亲蹲在地上,将棉拖鞋套在他脚上。
毛绒绒的,很柔软。母亲抬头看他:“暖和吧?”
“嗯。”钟问寻点了点头。
气温已接近零下,已是深冬时分,眼看今夜就要下雪。脚上传来的暖意似乎暌违已久,这么多年来钟问寻一直习惯于在室内光着脚穿拖鞋,他觉得穿袜子很麻烦,再冷的天也不愿意自我束缚。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温暖,让他差点眼泪夺眶而出。
小时候他只有一双凉鞋,连一双能包住全部脚趾头的鞋子都没有。大冬天里,即使是坐在教室里,他也时常冻得双腿发麻。尤其是早上做早操的时候,操场的风很猛,夹杂着一丝丝无孔不入的湿气,从脚窸窸窣窣地往裤管里钻,像一条冰冷的蛇。
靠不停地呼气哈气、时不时小幅度跺脚维持体温,逐渐地成为了习惯。
如今算是事业小有成就了吧,起码今年春节回老家,村里的人都高看了他一眼,忙不迭巴结他,求办事的也络绎不绝。
那副势利嘴脸,钟问寻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父亲去世的时候,家里的亲戚避之恐不及,连丧事都是草草了事。生性好赌的父亲在死前就已经债台高筑,从大桥上一跃而下只是他得到解脱的明智之举,留给母子俩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痛苦。母亲不得不同时打几份工来维持生计及应付债主,把唯一的房子卖掉,租了个再便宜不过的小单间,没有独立卫浴,只容得下一张上下床,一张小桌子。母子俩就在那样的环境下度过了漫长岁月。
母亲总告诫他,长大一定要出人头地,要有出息,否则枉费她如此含辛茹苦养大他。他也在心中发誓,一定要努力学习,将来一定要扬眉吐气,给那些惯于趋炎附势、狗眼看人低的人好好瞧瞧。
然而,年少哪有不偷懒的?中学时,钟问寻也曾经逃学,用辛苦攒下的伙食费跑到网吧偷打游戏。被班主任告发到钟母那儿去之后,钟母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磕一个头扇自己一巴掌,嘴里哭喊着:“孩他爸,我对不起你,我没有把孩子教好,你等等我,我这就随你去……”让钟问寻十分痛心,既难过、又自责,他痛恨自己自制力的缺失,又在愧疚的空隙里憎恨父母。
尤其是父亲。他不明白,明明是这样十恶不赦的人,生前除了喝酒、嗜赌,就没有真正履行过身为丈夫、父亲的责任,就连他死后,也要留给母子俩一身麻烦。但在他死后,却被母亲美化如此。血脉?在漫长的替父还债的年月里,他恨不得一走了之。而母亲,在其他事情上刚毅、要强,唯独在面对父亲时显得那样软弱无能,那样唯命是从。
他一直在计划,如何才能出人头地。他本以为,靠自己努力学习、考上好的学校,一切就会不一样。他发愤图强,上了大学后,他没日没夜地学习、兼职,只为多赚那对他人来说微不足道的三五百块。他不敢多花一分钱,常常连续几个星期就着开水只吃一个大馒头度日。吃得两眼发光、瘦骨嶙峋,再加上清秀的面容,活像一个瘦弱的女孩。
是什么时候改变想法的呢?是什么让他认清事实,放弃幻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