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胡尘已遍雁关里(1 / 5)
张亚子腰挂白虹剑,骑着一匹青马,在冬末之时的晋南大地上一路飞驰。这里气候与江东相比已嫌干旱,更兼身处冬季,所以路上的尘土也随着张亚子的前进而一路飞扬,好在一途几无过往之人,这些尘土还不至于招致众怒。
这张亚子出身蜀地梓潼,本是王羲之的大弟子,年岁只比乃师稍小几岁,天资亦相当出众,只用了十余年就高居灵宝派巽宫方丈之高位。他极爱剑以至于被称为“剑痴”,却因此性格越发锋芒毕露,王羲之爱其才但是责其锐,希望其能控制自己情绪,否则有自噬的风险。张亚子屡劝不听,与恩师频频争吵,最后在几年前张亚子一怒之下趁夜而遁,也成了道门内外纷纷猜测的源头。王羲之虽然把张亚子革出山门,但对他的离去也一度相当痛心,由于许久不闻张亚子踪迹,慢慢这种痛心之情也淡了。
张亚子没有再回到灵宝派,而是仗着他一把白虹剑浪迹于五湖四海,从此行踪飘忽不定,从荆州的水田到交州的丛林,再到宁州的雪山都留下过他的足迹。当他对地处南方的东晋山水已经有些厌倦时,他更是自襄阳、南阳大胆越过山口,进入被朝廷忽略已久的北方。他时而御剑,时而也和凡人一样骑马,先是抵达了中岳嵩山,登临周公测影、确定天下之中之处,继而踏足已十分破败的故都洛阳,渡过黄河后又至号称“第一洞天”的王屋山,拜谒宫观后便隐居于此几乎一整年。离开王屋山后他进一步北游,拜谒有“中镇”之称的霍太山,而此时已近秋季。在草木萧索后他也离开了霍太山,在汾河流经的晋南谷地四处游荡。
此时的北方已经是各路胡族恣肆纵横的跑马场,先是匈奴人刘渊称帝于平阳建立汉国,后有羯族石勒在襄国建立前赵。近日氐族的前秦发迹于关中,在霸主苻坚上位以来励精图治,选用贤能,在数年之前攻灭了位于关东由鲜卑人建立的前燕,独大之势已成,并隐隐有尽扫六合,廓清海内的迹象。只有偏处河西一隅的前凉政权尚在苟延残喘,但前凉土地狭小瘠薄,又是胡汉杂居,面对前秦大军仍然不吝以卵击石。
由于中原战乱不休,各处豪强为自保纷纷在险要之地兴建坞壁,聚族而居,有的如河东薛氏,在汾河谷地所营造的坞壁地跨数县,荫庇流民多达数万户,此前虽前赵、后赵、前燕等各路胡族政权争战不断,但薛氏家族竟硬是在汾河和吕梁山之间的弹丸之地中岿然不动。如今前秦扫灭前燕,在所有外人看来薛氏的坞壁已然是危如累卵,也许只有薛氏自己还对坚守保有信心。
张亚子忙着赶路,并没有注意头上天空已经黑了下来,在夜色里失去方向的青马越走越慢,最终停了下来。此时初更已尽,又不巧正值朔日,星辰稀疏的天空黑得如炭一般。张亚子虽然是修仙之人,体力不比凡夫俗子,但一连多日无休止的奔波仍使得他极为疲惫,此时他亟需找到一处供他休整落脚之处,而不问户主是胡是汉了。
张亚子下马张望,忽然发现东南方向有一抹火光泛起,知道这里必是有人烟之地,而且从火光亮度来看同自己距离也并不远。欣喜的张亚子把青马拴在路边树上,循着火光走去,不到一刻他就看到一个举着火把的人,眼前也不那么黑暗了。接下来三三两两手持火把的人陆续走进张亚子视线,从装扮上看他们大约是某个豪强的家丁。火光中可以看到家丁身后有一块巨大的黑影若隐若现,虽然夜色之下他很难看清楚建筑的轮廓,但从眼见家丁的数量来看,他们把守的想必是一处相当有规模的坞壁。
“贫道乃蜀人张亚子,曾学道于灵宝派,现今云游四海。”张亚子迎着人流,向家丁开口道。
巡逻家丁开口了,而令张亚子极为欣喜的是,这些家丁说的竟然是他最熟稔的蜀地乡音:“我们家主为薛氏,其先世从蜀中迁来,居于河东汾阴已历两世。”
“甚幸,甚幸!”张亚子微微点头,声音已是中气不足,但他拒绝两边家丁的搀扶,一个人向大门踱去。
“现今是何世?”张亚子小声问家丁。
“大晋建兴六十五年。”他们回答道。
“现时晋室早已改元太元了,几十年前愍帝被害后,又有元帝在江左定鼎,传至今日已历九主。”张亚子纠正着,不过那些家丁对此看上去表情茫然。
“坞主到——”这时一阵喧闹声传入张亚子耳中。
张亚子循声望向门口,一个一身锦衣的中年人在随从簇拥下守在大门口,据家丁介绍,那人就是堡主薛陶。不等张亚子行礼,薛陶已经迈出大门,向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道人深深一揖。张亚子还礼后,薛陶就极为热情地拉着他一同进入堂屋。
“听闻先生道法高深,又是出自灵宝派,今晚有幸驾临敝坞,我等对先生已是久仰。”二人刚就坐,薛陶就对张亚子笑着说道。
“过奖了。”张亚子淡然回答。
“现今氐秦势大,各国俱不能敌,先后被灭,我等在汾阴的坞壁也是危如累卵。如今先生已至,希望能助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