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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太子昭跟随皇帝回了乾清宫内,见他父皇面色不虞,也不敢则声,只垂手立在下边。一时刑部邢司狱进来参见叩拜,奏道:“前日里所擒龙虎山的两名草寇,近因乍暖还寒,突伤风寒,高烧不退。不医不行,至使问询急不能进。昨夜,又有一名行踪诡异的黑衣人意欲劫狱。臣等围堵,伤其左臂,也尚未能就地拿下,使其逃离。”天子冷声道:“查!给朕查!此草寇乃是狼子野心,定有其同伙,恐怕是朝廷中人与其勾结包庇,企图颠乱朝政,不然如何敢在寡人眼皮底下胡作非为,冗员制器!不可不尽!”邢司狱奏因说道:“微臣安敢松懈,吩咐左右严阵以待,以图顺藤摸瓜,斩草除根。”赵昭听了,因说道:“父皇,此必是有预谋而来。定是有人暗中在饮食中动了手脚。借狱中医官来往杂乱,管理杂乱,好混水摸鱼,窃出二人。”天子听了,云:“太子,既委卿执掌,从卿处置,可行即行,慎勿臆想。”邢司狱奏道:“微臣不材,愿效犬马之劳,去剿除此寇伙,伏报陛下。”天子云:“既然卿肯与寡人分忧,也限卿一月之内,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凡有阻碍之人,可先斩后奏。”邢司狱跪下奏道:“微臣领旨。”退出。宫殿内只余父子两人。良久,皇帝抚着椅子旁边的一柄玉如意幽幽问道:“昭儿,今日宴席,可有能当太子妃之人啊?”赵昭答道:“回父皇,儿子觉得平国公之女琴艺了得,性情亦温良恭让。”皇帝点点头,笑道:“她是个齐全孩子,只是身子也忒孱弱些,恐子嗣不盛。朕已经替你择好一人。”赵昭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乃道:“父皇明鉴,儿子心里只愿娶心爱之人为妻。”皇帝听了,道:“朕知道你喜欢林家那孩子,只思来想去,还是尚府四丫头好,聪明家世也配。”赵昭道:“儿子难懂,若说家世聪明,林姑娘并不输旁人。”皇帝冷笑道:“婚姻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乎皇家,你的太子妃,未来皇后。可由不得你意象!朕想过了,尚府丫头为妃,林家的为副,都嫁给你。既为君者,不得凭喜好肆意妄为。届时朕就叫钦天监择吉日祭告天地宗庙,好替你下旨纳彩问名。”赵昭难置一词,只好怔怔的跪下。皇帝见他这般,原来才有三分气,现下更是火上浇油。
正欲发怒,忽听宫人进来回报:“皇后娘娘请见陛下。”皇帝冷哼了一声,不欲说话。只见张皇后亲提了花饼谷茶进来,看得此内场景,一面笑道:“陛下这是怎么了?才刚好好的占花名就走了,咱们也没甚可玩的。”一面将花茶一一摆上,又拿一个龙纹高足瓷杯倒了谷雨茶递与皇帝,接过品尝,确实芳香四溢,沁人心扉。亦听得皇后笑道:“虽说已入了春,但台阶仍硬凉,昭儿有什么错事,陛下教导指点他就是,何苦受这监罚。”皇帝冷笑道:“你问问他,这不肖的业障!没有眼界的东西,现如今还看不见以后路。”皇后看赵昭失魂落魄的跪在旁边。因劝道:“陛下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妾身如今已五十岁的人,名下只挂这个孽障了。太子年轻不知事,难免会肆意轻狂。陛下也太肯动气了些,也要保重龙体才是啊!”皇帝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靠了,抚额揉面。皇后因扶着赵昭起来,只见他垂头丧气。又想起恭哀太子来,不觉失声流泪唤起他:“晖儿,晖儿。若你还活着,你的四弟弟再怎么样无法无天,母后也不用操这个心!”皇帝听见她哭第三子,又急又痛。禁不住也鼻酸起来。摆手道:“罢罢罢,何苦来哉。天也将眠时,你也早回你的东宫安歇去吧。”赵昭这才告辞退下。
单只说那劫狱的黑衣人便是龙虎山花三家的心腹程天秀。单说那日他同着游医江澄明看趁着围堵还未包圆上来,逃摸出寨外。也是命数未尽,合当无事。不料在下山途中碰到曹水公他却是白日里得了那些银子下山买酒,幸运避开了此灾。于是三个人皆是东躲西藏逃到京城不远处一间破庙栖身。这天秀深恨日前定国府围剿之仇,发誓一定要报,以全花密昔日情谊。那曹水公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贪欲四起,正思一游,听闻天秀要去投奔王将军府,更是大喜过望。因想趁此机会亲自入府得一闲职,取钱会酒聚赌。然那江澄明才二十出头,是位自幼跟随其师,走南闯北,本性颇随分守时之人。原为采药而暂时寄居在寨中,自寨以来,与众人也算言顺意和。不想忽然来了官府,且幸自己所需之药材皆炼成,便要作辞。天秀因问他:“你要走哪边去,不如同我们去王将军府里过活?”澄明道:“吾本游医,居无定所。况本就为采药材而来寨,遇此不虞,现如何好再安心麻烦壮士替我顾虑。”天秀听了,道:“也罢,你随我进府也多有不便,不好平白带累你。”于是两人就此告别而过。是夜天气阴黑,天秀拿着那契书领着水公叩响去了王府的侧门。这几位皆是不善之徒,沆瀣一气,两人拜谢王将军,遂在此王府过活。后得知寨中两位当家被押进牢狱,故才有了夜探司狱行为。只可惜既未救出寨中两位当家,反而操之过急受伤又打草惊蛇,引起了官府警醒。只好耐下性子,以伺良机。
过了一日,宫中给昨日参加宴会的女眷赐了物。此清晨,采薇恹恹不耐的躺在床上并未起身,只见蕙莲将赏赐之物一一拿出来过目。只见是上等宫扇两柄,金银项圈两个,红麝香珠二串,金银锞子二对。采薇见了问道:“别人的也是这个?”蕙莲道:“大都不差,姑娘同林姑娘的一样,秦小姐同尹小姐,王小姐的没有扇子,换成了两个香袋。其他姑娘只单有两匹纱,两匹罗,项圈同两个锞子。”采薇听了,笑道:“这是个什么缘故呢?怎么倒把尹姐姐放在我同潇潇后面。实在没甚意思,长此以往宫中宴会都推到一干二净才好。”蕙莲道:“早起时我去老太太房里拿了来的,老太太说了,叫姑娘跟着二奶奶明日五更天进去谢恩呢。”采薇道:“这自然要走一趟,难推脱得很。”说完,便命人收了,也不动弹,懒懒的躺着出神。蕙莲和流萤见状也不理论,都走出门来在台矶上做起针黹来了。不过说些那个刺的精,这个绣得好,说了一会儿话。
流萤看了看日头,领着两丫鬟要往厨房那里端饭去,正巧二门外几个小厮走进来,内中有一小伙名唤柳蝉者,乃是前头厨房柳氏之亲弟,愚钝好色。如今跟着他姐夫左安在库上管帐,本身又有些钱势,尚未娶妻,素日看上了流萤的标致,和其姐夫说了,她虽泼烈些,也欲娶她为妻。也曾央三房中保媒人再四求告,钱氏得知却也乐意下媒,争奈采薇执意不从,说,只等三五年,让她自行择夫婿。流萤虽未明言拒绝,言语行止中已带出,众人未敢硬配。左安见她们主仆如此合力,也只好劝小舅子罢手。怎奈柳蝉不得佳人,心中又爱又恨,发气定要弄取成配,方了此愿。
今日同人一起被派出府办事完站二门外等回话,不期碰见流萤只带了两个小丫头一面笑语声近过来。柳蝉直下死眼钉看,黑鸦鬓上,簪着一朵美人蕉,粉艳腮中,露出两排星星皓齿。轻袅袅花朵身儿,玉纤纤葱枝手儿,本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秀,嬉笑之间更显妩媚动人。柳蝉这一见,先自酥了半边,以往心中积下的怒气早已钻入爪洼国,变做笑吟吟脸儿。流萤正和小丫鬟们说笑,眼风一瞟忽迎见一群人在侧偷窥,其内中有柳蝉,不欲见他。便向丫鬟们推说:“路上耽误时间太长,得要快几步走了,只怕里头等不及。”便要躲开,不料柳蝉竟也不顾什么,三步做两步跑进内门子里来问好,嬉皮笑脸地问道:“流萤姑娘往那里去?里头可少不了姑娘呢。这热天的路,这样粗活还是交给小丫鬟们才是,若是中了暑,别人先且不说,我都要心碎了。”流萤藏躲不及,只得露笑问好,脚下却一直没停走。柳蝉又说道:“好姑娘!你这一进去,好歹偷几个杏儿出来赏我吃。就是半夜三更,我这里也老等着,好歹应了我吧。”流萤冷笑说道:“昏了头的!别叫我把你头上的杩子盖揪下来当锄使!还不快让开,耽误了四小姐午膳,也是你能担待起的?”柳蝉调笑道:“嗳哟!没有罢了,说上这些狠心话!从今以后,姑娘就用不着我了?将来呼唤我们的日子多着呢!”流萤听说气不打一处来,啐道:“好野猴儿崽子!没脸没皮喂不熟的。一个外门子的,也不知道是谁给的胆子,倒肖想把手拿进里面来,难道果真是‘姐夫教小舅子,真心实意’。”那柳蝉笑道:“我虽在外面听差,里头却也有一个好姐夫,成个体统的,什么事瞒的过我。──就是我姐姐也有了好地方儿,将来呼唤我们的日子多着呢!只要你多答应我些包管你也有了。”一旁的小厮的听他词钝意虚,且嘴上又没一个把门的,恐带累了自己。忙笑道:“柳大爷,快与左大管家回话去罢,再不去,可就误了。”说着几个人东拉西扯着将柳蝉圈走了,也不顾和流萤说话。
流萤听了,心下便起了疑。不过也未及多想,冷笑道:“迟早出去,别叫他落在我手里,仔细了结他这叨登的东西儿。”后面的小丫头一面拉劝,一面央告流萤说:“姑娘别为了这下流胚胎的话而气!我们才也说他没羞没臊,都二十三四了,也没捞着一个婆姨。在里面通宵达旦打酒赌钱,在外头狐假虎威无所不为。”流萤听了,说道:“我竟未听过外头这些事。既这样无法无天,且给他一顿棍,锁起来,再问他那好姐夫。”丫鬟们笑道:“何必在这一时,就是错也等他再生事,自然有人回奶奶处治。如今且恕他。”流萤不语。又被众人一顿好言语,方将气劝得渐平了。去厨房拿了饭同人送回。服侍完采薇午膳后歇觉,流萤自己咕唧了一回,连饭都怠懒吃,便闷闷的回房,睡在床上,暗暗思量。
且说采薇自受赏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烦心事可扰。每日只和涵潇丫鬟们一处,或舞枪弄剑,或弹琴下棋,以至外间和大板狗剩拆字猜枚,浅谈诗书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意。一日与大板讨论议军事,采薇听到他的见解后,非常惊奇地说:“这才过了几日,就有你现在的谋略才干了?说话都咬文嚼字引经据典的,不再像是当年的那个虎头虎脑的二憨了!”大板不好意思的笑道:“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采薇你为什么认清事物这么晚呢!”采薇笑道:“你研究这些去当博士吗?”大板道:“只是应当粗略地阅读,了解往事罢了。现下我常常读书,才知古人诚不我欺,正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采薇听了,抿嘴笑道:“你都学书了怎么还是傻的?书里自然是有黄金屋的,不过又同你这块傻木板有什么关系呢?”大板知道他说在调笑自己的名字,也接笑道:“近来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好听,倒也想另外取一个,只是想改也一时想不到。”采薇想了一想,因笑道:“真真是把虚比浮词的书看多了,正所谓‘女诗经,男楚辞’,你这么一个好学不倦的人,竟没看见《楚辞》里面有云:‘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莫若就取‘定志’两字可好?”大板点头把话在嘴里念了两回,道:“定心而广志。就取‘定志’二字,极妙。我听人说过,但凡孩童读书师傅都会替他取一个学名来叫,未承想我竟也得了。如今也应该敬你一声尚师傅了。”采薇听了,越发得意了,又看着一旁的读书写字的狗剩打量了一番,因向他道:“虽说贱名好养活,但问起来到底不雅,何况你已入学。狗剩,我送两字学名,不如就叫“富贵”二字,可好?”狗剩听了,撇撇嘴便道:“你也拿这些信口的,可笑的来哄我。”采薇听了,笑道:“哪里是信口可笑的?正所谓‘心无所缺为富,珍惜重视为贵。’况你天庭饱满,往后一定能高中状元,位列三公。取这个名字,岂不甚合。”富贵道:“四书五经可没有你这样说法,不知道又是从哪里看来的歪门邪书。”采薇笑道:“除了四书五经外,邪书的也太多呢。”三个人又说笑了一回方散。采薇每日不着家做这些嬉闹。谁想动中生静,夏季里忽一日不自在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进去,只是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