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借百戏来搭桥(1 / 1)
两晋十六国时期提到艺术,常规思维是以书法为代表,尤其是王羲之代表着书法作为艺术的巅峰。南朝开始,有不少豪族的陪葬便是王羲之的作品,这或许是他真迹难觅的原因之一。十六国中并非没有杰出的书法作品,只是由于战乱,能保存下来的墨迹几乎没有,残存仅是碑记墓志。
198年至199年间,日本探险队来我国探寻古物,在新疆罗布泊发掘出著名的《李柏文书》,首尾完整者共两件。现陈列于日本京都龙谷大学图书馆。
李柏是前凉,也就是张氏凉州政权的第四位君主张骏的西域长史、关内侯,统领西域诸国的最高长官,当时西域长史的驻所就在海头(今新疆若羌县东北罗布泊西海头古城。《李柏文书》书写时间比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早十年左右,这使所谓的“南帖北碑”不再是定论,其墨法也与王羲之类似,或许王羲之的风格并不是其所独创。后来北方士族中的书法大家也层出不穷,先有崔悦、卢谌,后有崔浩、卢渊。崔浩的“国史之狱”,导致众多士族受到牵连,几近灭门,但他们之前在书法上成就,为魏碑体的形成奠定基础。
至于绘画,东晋顾恺之又把这门艺术带上一个新的高度,然而当今考古中发现不少十六国期间的墓室壁画,艺术水准并不低。1977年甘肃酒泉丁家闸5号墓出土的《伎乐图》,纵44厘米,横73至81厘米。画中有一支跪坐的乐队,领首者为男乐师,侧首斜视,翘须闭嘴,正在全神贯注于乐曲中,其后女乐手二人,弹琵琶、吹竖笛,双于拍腰鼓,演奏激扬,连头上的髻发都飞扬起来,人物顾盼有神,姿态各异,维妙维肖地再现了著名的凉州乐伎演奏的情景、下边为杂技表演部分,两个女伎穿彩衣,赤足,在长席上敏捷地翻筋斗。另外一对女伎为舞者,右者舞女手执云崩,回旋而舞,彩裙飘飘;左者舞女侧身而跃,双手击掌接应,且歌且舞,正在为主人表演精彩节日。
这位墓主人并非高官,但这幅规模宏大,内容丰富,艺术水平较高,特别是其展现的百戏,正是在这一期间发展壮大的。
百戏如今被称作杂技,最早可追溯到夏朝,两汉时已较为流行,主要分为杂技、幻术、角抵、斗兽、象人、谐戏和傀儡等六类,基本与当今广义杂技所指杂技(狭义、魔术、马戏、滑稽剧等一致。
西周建立的礼乐制度,规定了歌舞及音乐的形制,什么时节唱什么样的歌曲,什么场合作什么样的舞蹈,舞蹈的动作、歌曲的演唱方式以及配套的演奏音乐都有非常严格规定。魏晋时期的名士提倡清谈长啸,百戏属旁门左道,并不被社会主流所认可,一时间难登大雅之堂。
然而就是在“八王之乱”前短暂的和平时期,中原与周边各少数民族交流频繁,加之物质生活较为富裕,于是歌舞及音乐的表演和演奏的时间地点不再做限制,民间也能作舞作曲。这样的放开管理,给百戏发展提供了扩展的空间。民间的百姓们自小没有学习舞蹈,也没有高超的音乐素养,所以歌舞到了民间,就换了一种表达方式,比如吞剑,喷火,顶灯等,他们借助自己的身体优势,不断丰富百戏的种类,不断提升百戏的质量。有人可以生吞一把剑;有人可以一边上下翻跃,一边至少让五把剑上下翻飞;还有乔装动物,用肚皮在长竿上旋转;还有一种,长杆立于地上,一个小童倒立撑杆,然后另一人只用双脚钩住长杆,身体与地面保持平行的同时保持平衡。
王恺石崇斗富,当时的顶级富豪已经不满足于循规蹈矩的礼乐,更多的心思放在民间盛行的百戏上面,各自家中蓄养了很多艺伎,这些人主要的工作就是在办宴会时表演百戏。本身晋朝得国不正,非常渴望重建礼制,对于百戏的繁盛,司马炎曾多次下令禁止,然而越禁越不止,甚至在官方出行的仪仗队中都出现了百戏表演的场景。《齐书·礼志》中记载晋代的中朝元会,设卧骑、倒骑、颠骑,自东华门驰往神虎门,此亦角抵杂戏之流也。
百戏的表演之中必然少不了音乐的伴奏,然而正统的音乐在永嘉之乱过后大量散落,先后流入刘聪、石勒、慕容氏、姚兴所建诸国,这些政权的统治者将本民族特色音乐与传统礼乐相结合,反而丰富了音乐的表现形式。礼崩乐坏之后,曾经地位卑微的艺伎甚至可以入主后宫。例如后赵石虎不但将杂技名角郑樱桃立为皇后,还在邺城、洛阳、长安等宫室都纳以士女,并且都有品级。
北魏时期,百戏更加繁盛,在墓葬壁画以及出土的百戏佣中有所体现体现。例如22年发现于大同市的一处北魏墓群中的一座,墓室四壁和南道两壁都有壁画。壁画主要描述墓主人的生前的车马出行图。打头有导骑六名,之后是六名骑马吹角军乐手,头戴鸿冠帽,短懦,腰部系带;接着是两组四名抬鼓手,后面抬鼓者手拿鼓植,作击鼓状;右列抬鼓人身后跟随四名奏乐手,所持乐器为古宰、琵琶、长笛和腰鼓;左列抬鼓人身后为四名戴饰羽毛的帽子,各自动作不同,应是随乐进行舞蹈表演,在这两列乐舞表演者两侧,共计列队持幡者八名;乐舞队列后面紧跟着的是杂技缘幢表演,最下方一人额头撑杆,杆上四人,做腾空翻飞、支撑倒立动作,颇为有趣的是,在这项表演的队列中,还有两名巧儒跟随;然后就是队伍的最核心——马车及端坐其内的墓主形象;其后依次有轻骑兵、甲骑具装骑兵、步兵、男女侍从。另有仪仗队随车出行。
从中可以看出,百戏已经成为具有显贵身份的人物出行仪仗队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同时北魏时期的壁画、杂技佣所穿着的束腿长裤,黑靴等,以及所使用的腰鼓等乐器均具有显著的鲜卑族特征,甚至出现壁模等起源于两河流域的乐器。百戏已经成为音乐、舞蹈乃至民族融合的桥梁。
百戏的表演之中必然少不了音乐的伴奏,正统的音乐在永嘉之乱过后大量散落,先后流入刘聪、石勒、慕容氏、姚兴所建诸国,从这个时期开始,统治者已经将本民族的特色音乐与传统中原礼乐相结合,从而丰富音乐的表现形式。礼崩乐坏之后,曾经地位卑微的艺伎甚至可以入主后宫。例如后赵石虎不但将杂技名角郑樱桃立为皇后,还在邺城、洛阳、长安等宫室都纳以士女,并且都有品级。
当然在正统音乐的传承和保护上,各个国家都是不溃余力的。东晋丧失中原土地及礼乐之后,对礼乐的追求一直很执着。“谢尚镇寿阳,于是采拾乐人,以备太乐,并制石磬,雅乐始颇具”。淝水之战东晋得以延续,然而最令谢安感到高兴的并不是战事的胜利,而是“太元中,破苻坚,又获其乐工杨蜀等,闲习旧乐,于是四厢金石始备焉”,音乐才是谢安最大的追求。慕容德被拓跋珪击败后于滑台(今河南省滑县称帝,建南燕,后由慕容超即位,南燕将原存于邺城的礼乐器物一并带走。慕容超为换回母亲和妻子,用乐伎一百二十人与后秦姚兴交换。之后慕容超似乎有些后悔,又去抢夺相邻东晋的男女25人入太乐教习礼乐。此举招来亡国之祸,慕容超终被刘裕斩杀于建康,南燕灭国。这是历史上为数不多因为音乐导致亡国的例子之一。
两晋十六国时期,道教、佛教盛行,百戏又成为宗教传播的桥梁。早在东汉,张衡的《西京赋》就描写通过百戏求仙的演出场面。《西京赋》先是描写角抵及各种杂技的表演,然后呈现道教的神仙世界,最后则是巨兽的曼延之戏。通过百戏的这种表现形式,一改以往祭祀敬神的庄重和典雅,而变为世俗娱乐的表演,拉近了神仙和人的距离,呈现了下层人民对道教神仙世界的幻想和对成仙的渴望。
魏晋时期,佛教逐渐盛行。西晋武帝泰始年间至怀帝永嘉年间(公元265年至311年,西域僧人竺法护、安法钦、强梁娄至等人率僧众,在长安、洛阳、广州等地译经弘法。晋惠帝以降,北方诸国渐起,前凉、后凉、北凉、后赵、前秦、后秦等诸国君主推波助澜,大开尊佛、崇佛、礼佛的风尚。后赵石虎以佛图澄为国师,第一次以诏令的形式批准普通百姓可以信佛。佛教文化的涌入,为华夏文明开启了一个新的文化视野。据《晋书·艺术传》,佛图澄、僧涉、鸠摩罗什、昙霍等人,都在十六国期间留下了珍贵的文化印记。
佛界天国中,雍容华贵、变化万千的天宫天女伎乐,一边影响诸国宫廷礼乐,以及贵族、世俗宴饮娱乐的表现形式,一边影响普通民众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寄托于佛教。这一时期寺院林立,一些寺院利用百戏来收拢教徒。百戏中的奇伎异服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舞狮自不必说,奇伎异服就是一个人拿一块布遮住自己的身体,然后每次掀开布,都能够变换衣服。还有一名天竺国的僧人来到江东,他有一种本事,就是把自己的舌头剪下来给众人看,还能再长出来,甚至还会喷火,还可以把自己的身体截断,流了满地的血,别人把他的身体放在一个器皿中,这个人还可以完好无损的站在大家面前。僧人们还会在宗教节日那一天安排表演和游行,百戏成为这一时期成为了宣传佛教,娱乐信众的工具。
云冈石窟中也有关于百戏的刻画。第38窟中有“幢倒伎”雕刻于北壁的最底端,北壁为圆拢二佛并坐龛,百戏杂伎呈现于北壁的小窟龛之中,此伎乐图分为左右两个部分,位于整个龛的东西两侧。在“幢倒伎”中,可分辨的乐器有7件、可辨识乐伎共12身。整体画面为:一杆立在龛中,一人缘杆而爬,另一人在杆顶折腰倒垂而下,姿态优美且技艺高超。侧旁雕刻了六人的乐伎群,分成三层,以三组每组两个乐伎的形式出现在龛中,每人都手握一件乐器,保持一定的姿势吹奏。
有了百戏的宣传,再加上君主和民众的支持,佛事法会办的也十分隆重。寺庙里的百戏,飞天绕柱,谐妙人神,观看的人更是眼花缭乱,喝彩不断。僧尼们利用百戏的表演推广佛教,也让佛教的发展更加繁荣,百戏通过佛教发展,佛教也利用百戏宣传,两者互相利用,相辅相成。
战事之外,艺术固然有其广阔的发展空间,百戏恰恰成为各艺术门类之间交融的桥梁,率先打破原先底层百姓与王公贵族间的艺术壁垒。后赵、前秦等政权短暂的稳定,给丝绸之路的畅通为中西文化交融提供保障,西域舞蹈、音乐、宗教等以百戏为载体传入中原,丰富了民间生活,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全新的体验,加速不同艺术门类间、不同民族间的融合。随着南北对峙局面的形成,融合后的艺术成为华夏民族的主要文化特征,又通过丝绸之路进一步扩大中华文明对世界影响,为之后隋唐盛世的来临奠定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