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经官河提举生怒意 入廓舍通判告隐情(1 / 3)
雷声尽去,雨势消歇。
明伦堂内,陈亮说至动情处,不由潸然泪下。朱子感慨不已:“陈家是何等巨富,竟会为一个妓女尽数折赔了。同甫,若令尊犹在……不说这些了,方才所言人英都已切实记下。明日我将赶赴台州,不知你可愿随我同往?到时与那唐仲友当堂对质,也好早些解了心头之恨。”
陈亮拭去泪水,摇头道:“元晦,台州是我的伤心之地,恐怕我终其一生也不会再涉足了。我对赵娟情真意切,最终却是这个结果,实在难以释怀。唐仲友明知我情路不顺,却存心作难——”正说间,陈亮一掀蓑衣,左手登时将腰间宝剑掣出数寸,剑光闪烁、人皆失色,霎时归鞘、坚声铿然,“我若见他时,必定刀剑相向!于今而言,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那你又待何往?”
“去寻辛幼安,”陈亮站起身,戴上箬帽,对朱子说,“他尚在卧病,作为挚友,我理应前往探望。”
朱子微微颔首:“替我带上问候。”
“自然。”
陈亮行至堂外,顶着未散的黑云远远离去。夜雨已止,余水仍自檐角不断往下,“嘀嘀嗒嗒”地淌到青石板路上。朱子伸手接了几滴雨水,感受着掌心清凉的触意。文庙内的柏林遮天蔽日,俄而幽风轻过,树叶彼此碰撞,发出声响。朱子的目光滞留于大成殿顶的黄色琉璃瓦上,久久不肯移去。
唐仲友与朱子学宗不同,前者崇尚经制之学,后者重视道德性命,两派素来多有龃龉。朱子回想起唐仲友那“流于道学近习”之语,不由自虑:“既知唐仲友自视甚高,不料竟敢如此轻视于我。”
他凝眉静思,内心殊为不悦:“那陈同甫平生一贯孤高清傲,是个未曾动过心的,居然也折在那里,唐仲友的确颇有手腕。”
万人英迎上前来,低声说:“恩师,龙川先生满腔忿恨,其言仅有五分可信,未必尽数为真。”
“不错,”朱子赞赏地望了万人英一眼,“同甫虽品性高洁,但情急之下未免亦有搬弄是非、颠倒黑白之嫌。但有一点可以断定,唐仲友为陈同甫所垫付的钱财必然是出自官府——陈家豪富如此,尚且破败成空,若唐仲友无贪污之举,则必是挪用公款而私自为之。”
“恩师,营妓落籍一事亦违反我朝律法,恩师不可不察。”
朱子捻须说:“孰真孰假、孰是孰非,仅凭臆断实在不算可靠。明日一早,你我即刻启程亲赴台州,唐知府为人、为官究竟如何,待你我抵达台州后方能知晓。”
自婺州至台州路途遥远,崎岖难行。即便朱子与万人英日夜兼程,未曾过多停留,也耗费了将近半月工夫。甫一近官河,便意味着州城亦在不远了。残月未明,星疏斗晦——眼见得两浙因旱灾折了许多生机,朱子忧急如焚,更与万人英夜行向前。
两岸枯死的植株映入河里,再配上夤半的泼墨暗夜,可谓万分骇人。万人英指着缓缓流淌的河水道:“恩师,听闻先前台州降了甘霖,而今看来果真不差。”
朱子面色凝重地说:“你还未为官,尚不知其间关窍。旱灾虽过,但百姓为灾情所祸,如何安心务农?无法安心务农,存粮定然不足。灾中值得警惕,灾后更须谨慎,否则必然会酿成大乱。”
又行了半晌,坐骑发出一声哀鸣,已是疲惫不堪,朱子只得下马。眼见得几株老松掩映着一座破落禅院现于河畔,万人英喜道:“恩师,不妨先去歇息一番。”朱子颔首,师生二人一同向前。
两座七级浮屠爬满枯藤,旁侧禅院大门上之匾额早已被蛀虫啃食掉落,只剩了一个“院”字,寺门还倒了一扇。朱子与万人英面面相觑,却因马匹实在累乏而不得不暂时栖身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