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劝免苦殃监州竭力 收缴印信太守见责(2 / 2)
楼钥调整了一下坐姿,正面对着朱子说:“元晦,我不理解你的用心。唐知就任一年有余,台州因而富强兴旺——这是台州上下士绅吏民所有目共睹的傲人成就,这也是官家所希望看到的太平气象,这难道不是一箭双雕吗?”
“重点不在于是否一箭双雕,”朱子口干舌燥,无力感深深充斥了他的内心,“重点在于唐与政的种种举措违逆了大宋律条,纵使台州赖之以富强兴旺,应该追责的便务须追责,绝无轻轻放过的可能。”
“你这又是何必呢?”楼钥大力拍着桌案,桌案不断发出痛苦的哀号,他的声调也猛然提高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沉默半晌,朱子出言道:“况且唐与政他接受富户蒋庭临贿赂一事是你亲口所言,这种行为更没有不追究的道理。”
楼钥闻言大感震怒,他自袖中摸出那柄象牙扇,毫不犹豫地将它狠狠摔在了地上。象牙片于落地的一瞬间发出巨大声响,就此四分五裂。朱子正惊愕间,只听楼钥厉声道:“我楼钥也接受了蒋庭临的贿赂——朱元晦,我等着你来法办我!”说罢,他当即起身,大步离去。
“大防!我清楚唐与政的本心,但违律就是违律,不容姑息!”朱子颤抖着站起身急声呼喊,“如若你我对此视若无睹,未来便会涌出无数心怀鬼胎的唐与政——到那时,大宋的半壁江山也将岌岌可危,一切就都来不及了!”眼见楼钥没有半分迟疑地步出书房,朱子颓然地“哐当”一声坐回椅上,喃喃自语:“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万人英缓缓步出,来到了朱子身旁。朱子痛苦地捂住面庞,泪水自他指缝间潸然而下。万人英没有劝解什么,仅仅是无声地陪伴着自己的恩师。
良久,朱子平复了心情,谓万人英道:“你都听见了?”见后者微微颔首,他苦笑道:“让你见笑了。我与大防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虽时有争吵,但此番是最严重的一次。”
闻言,万人英忽而拜倒在朱子面前,朗声说:“恩师在上,请听学生一言!恩师常讲名正言顺,然名何以正?言何以顺?听楼监州所言,只因唐知府所作所为有利于民便可忽视其违律举止,此为大谬!若皆依此理,路遇抢劫,急忙追袭,立杀劫匪而不报官,难道这也可行吗?唐知府举措已然违逆律法,如果我们连这都能忍受,那还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呢?”
听罢,朱子大感快慰,急忙将爱徒搀扶起身,向来对弟子寡赞少评的他此刻亦不吝称赞地说道:“人英,你愈发进益了。此番若不是你,为师恐怕就被楼大防说动了——险些铸成大错。”
师生正说间,一众谒者鱼贯而入。其后,一位儒雅风流的官人亦随之步入书房。朱子面上笑容一凝,不由细细打量起了来人:此人头戴双翅帽,身着绯色官袍,眉如远黛,目似柔波;面容俊朗,举止雍容。他身形高挑,皮肤白皙,体态匀称,极有涵养,书卷气尤浓。
“台州知府唐仲友未知朱公驾临,有失远迎,望乞赎罪。”来人一丝不苟地躬身行礼。朱子冷笑不已,踱着步来到唐仲友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了半晌,而后方才示意他免礼。
“唐府尊,久闻大名了。”朱子捻着长须,揶揄不已地说道。
“不敢。”唐仲友垂眸,仍是不卑不亢、谦逊谨慎的神色。
“为何来迟?”
唐仲友轻抿嘴唇:“通判未曾告知。”
“信口胡言,”朱子语气淡漠地说,“公文于三日前便已抵达台州,你竟推说不知,可见你本性奸猾,怪不得能犯下如此重罪。”
唐仲友默然以对。
朱子冷眼瞧了半晌,忽而怒极,厉声喝道:“来人!剥去他的绯服,收缴他的印信,将唐与政押入偏房严加看管!”谒者们面面相觑,一时无人上前。万人英上前一步,命令谒者迅速行动。
唐仲友望向朱子,但见后者满面怒意,不由浅浅一笑,自行取下了官帽,轻声说:“朱公言我有罪,我不愿多作分辩。但求您高抬贵手,放过严蕊——她而今早已回到黄岩老家安分务农去了,凡事皆与她无关。”
“荒唐,”朱子怒极反笑,“既是违规落籍,便不能作数。她亦多有不法之事,本官岂能容她?人英,你去见高监州,请他即刻差人前往黄岩县捉拿严蕊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