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劝免苦殃监州竭力 收缴印信太守见责(1 / 2)
淳熙九年三月下旬,两浙不雨。
楼钥连日与高炳如到官河畔组织民众取水饮用,但纵使官河水量丰沛也容不得如此大规模取用。未出七日,官河彻底宣告干涸,百姓们纷纷拜倒于两位通判面前痛哭失声。楼钥忧心如焚,他不顾口中生出的三四个大疮,当下与高炳如来至僻静处商议对策。
高炳如因道:“先前修石桥耗尽了备灾款项,至今收取的过桥税钱于这场旱灾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你我当初理应规劝府尊,但皆失于无言,方有今日之祸!而今两浙诸州尽数告急,朝廷府库左支右绌,各地州府东扶西倒,究竟如何是好?”
楼钥紧蹙眉头,半晌方说:“台州富户蒋氏、留氏、沈氏囤积了大量存粮,如若能请三家将粮食一并交出,再由官府统一分配,可解燃眉之急。”
“楼公,历来逢灾时富户交粮皆是由官府斥巨资收购,但眼下府库空虚,莫说高于市价收购粮食,便是低于市价十倍你我也偿付不起!”高炳如唉声叹气,向楼钥陈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未待楼钥有所反应,高炳如兀自捻须说:“不如你我共拟一道表章,挂冠而去算了。”
“绝不能临阵脱逃!”楼钥回首望向哭天喊地的台州百姓,“现在就去求见唐知府——如若你我放弃,他们还怎么活?”
“可唐知府三令五申不许旁人求见,你我就算到了州衙也是进不去的!”眼见得楼钥翻身上马,高炳如一把揽住辔头说道。
“现下情况危急,不是他效仿孔明安居平五路的时候!”楼钥大力震开高炳如的手,厉声道,“你若不去,我便独往;唐知府若不开衙,我便去敲鸣冤鼓!”闻言,高炳如再无话语,当下亦迅疾上马,两骑并辔向台州州衙绝尘而去。
至衙前,楼钥百般叩门,门内僮仆只是不应。无法,楼钥挽起袖子,抡起大槌奋力击鼓。鼓声阵阵,宛如龙吟声声。他直敲得口干舌燥、眼冒金星,州衙大门却依旧紧紧关闭。高炳如见事不祥,连忙将楼钥请了下来,两人自回廓舍百般商议。
此后七日,楼、高二人日日来州衙叩门,却屡屡吃了闭门羹。随着水源断绝,台州城内的街径巷衢渐渐已有百姓伏尸其上。楼钥大感悲愤,当下与高炳如散尽家中食物,周济民生。但食物总有用尽之时,迫极无奈,二人只得联袂来到富户蒋庭临府上。
待他们刚刚走入正堂,却惊见知府唐仲友与富户蒋庭临、留问道、沈浩敬正推杯换盏,彼此谈笑,无所顾忌——桌案上的佳肴醇酒旁摆放着三厚沓盐引,楼钥见此情形,又瞧得四人酩酊大醉的神色,当下了然。他引着高炳如退出正堂,而后低声说:“唐知府违规利用盐引向富豪交换粮食,此虽违反律条,但事急从权,也不失为良策。富豪有了盐引,从此可以插手食盐买卖,相信过不了两日,蒋、留、沈三家的存粮便会尽数送到州衙,台州百姓有救了!”
高炳如连连颔首道:“此事你我绝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否则唐知府定然性命不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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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蒋庭临言称欲与我结为挚友,这才送了那柄象牙扇。”
楼钥轻叹一声,谓朱子道:“我曾与高监州约定不对任何人提及此事,但楼某之所以不对足下隐瞒,仅仅是想陈述唐知府是位好官的事实。元晦,你素来也爱民如子,你二人又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呢?”
闻言,朱子语重心长地说:“大防,我承认凭盐引换取粮食的办法的确救了不少百姓,但大宋律法森严,绝没有写着允许以盐引事急从权的条例。”
“元晦,可事分轻重缓急,与其对百姓的死活不管不顾,唐知府的所作所为已称得上是问心无愧了。”楼钥焦急不已,他唯恐因自己的话语而给唐仲友惹上不必要的官司,“况且唐知府与严蕊私通一事原本即是子虚乌有,你又何必捕风捉影——对这些芝麻大的小细节抓住不放呢?”
朱子“嗳”了一声,蹙起眉头说:“唐与政以公使库财产私赠严蕊,这是其不法事实一;唐与政违背律令,私自为严蕊、赵娟、张韵、王蕙四营妓落籍,这是其不法事实二;唐与政挪用备灾款兴修石桥,又催逼百姓,违规征收过桥税,这是其不法事实三;唐与政收受富户蒋庭临贿赂,目前已知为紫檀扇一柄,这是其不法事实四;唐与政私自交通富商,以盐引换取粮食,与民争利、讨好商贾,出卖朝廷盐利,这是其不法事实五。此外还有其与严蕊之间的腌臜关系待查——大防,非是我不讲情面,是这一桩桩一件件明摆着违反了大宋律法,如若我以私情宽宥唐与政,将来还有何颜面再立于世人面前?”
“这与颜面有何干系?”楼钥只觉得气血阵阵上涌,冲得他头脑直发晕,“元晦,唐知府的所作所为并非是图谋个人私利,你又何必较劲呢?严蕊那姑娘我见过,机敏聪慧,文采卓然,而且命运多舛,的确多蒙苦难,唐知府不过是怜悯她的遭遇,这难道也有不妥吗?”
“怜悯严蕊可以有很多方式,但不该以公器示私恩,更不该为其四人违规落籍!”朱子愤慨地一拍桌案,定定地望向楼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