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1 / 1）

217年夏末的一个午后，阳光热烈，空气中飘着夏天独有的味道。蝉鸣穿过摇曳的绿叶从缝隙中传来，尚在暑期的大学校园人声寂寥。这是于暄接下来要工作的地方。

于暄和柯景——入职体检时相依为命的伙伴，来到a教学楼踩点参观。说是参观，其实就是柯景送于暄来报到。当天上午，于暄和柯景先去了窗明几净的办公楼办入职手续。柯景在办公楼上班，于暄则要去教学楼驻扎。在柯景未来的办公室停歇的片刻，于暄偶遇z部副部长前来办事。看到陌生的新面孔，部长问道：“小姑娘新来的吧？分到哪里？”于暄很开心，原来部长这么亲和，窥一斑而见全豹，看来整个学校氛围都不错。她回答道：“分到了f院，辅助做教务。”“那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嘞！教务岗相当辛苦，是全校最辛苦的几个岗位之一，主要是很繁琐。”部长说完就风风火火扬长而去，再没多做解释。

于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找来找去还是找了个不适合自己的岗位？”于暄知道自己不擅长处理琐碎事务，考进来前，她只粗略浏览了一下岗位介绍，没有高校工作经验的她并没有认真领会工作内容的具体所指，身边也没有懂行的朋友。至于网上搜一搜，那时的她对待工作并不成熟，并没有换工作前先了解清楚工作内容再作考量的经验。她就是这样凭直觉报考了这个岗位，以为和她读研时给老师当助教差不多，她还挺喜欢。不过，别人的一句话怎能轻易改变她的选择呢？虽然是以一份平和的心态来尝试新工作，但于暄并非完全没有期待，只是不敢期待太多，而入职以来的流程都让于暄觉得这是份正经工作，不能轻言放弃。

离开柯景办公室，于暄在人事处门口遇见两个学生模样的女生。其中一个远远听到人事处说这是新招来的教务员，就走到于暄面前伸出手要和于暄握手：“你就是新来的教务员啊，我们终于把你给盼来了！”这红军会师、领导人会谈似的语气把于暄逗笑了，也让她感到一阵暖意：她是受欢迎的。工作内容虽然重要，但工作的人文环境同样重要，在一个充满爱的集体中工作，也可以抵消琐碎工作带来的压力吧！

但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两人为什么要盼她呢？在一落一起间，于暄暂时忘记了部长的话，高兴地握住这个留着短发、皮肤白皙、穿t恤和短裤、透着一股简单气质的姑娘的手说：“哈哈，你们好！你们是？”“我们是f院的老师，6月份来的，来交一个表。”“哦，你们好像知道我要去哪里？”“就只有我们学院缺教务员啊，你终于来了！”不用等人事处发话，白净姑娘已经胸有成竹地给她分配了院系。“去f院啊？我自己还不知道，他们还没告诉我。”白净姑娘咧嘴一笑：“我们等你哦！”然后就和身旁另一个姑娘离开了。

于暄已记不得当时过了多久，估计只有几分钟，人事处工作人员就走出来跟她说：“去f院报到！”干脆利落的声音如金刚豆一般在于暄脑袋上蹦跳。果然，真是去f院，刚出现的那两姑娘也太神了，也许这就是缘分？

带着观望的心情，于暄和柯景从办公楼慢慢吞吞走到了a楼。他们一边走，一边参观校园景致，尤其是于暄，想从绿树红花中再汲取更多抵御传说中高强度工作压力的能量。于暄有一个特点，在看到不可争辩的事实前，她总能有七八分预感，当事实来临后，她的感觉能得到验证。这可怕的预感能力，不知剥夺了于暄多少粗线条的快乐。好在于暄不会为之所困，她更愿意相信真正发生的，而非提前预设的。

午后时分，a楼教职工还没结束午休，于暄和柯景游荡到一间开着门的教室。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地上，一排排桌椅安静地坐在讲台下面。于暄走到一个座位旁坐下，想象着学生坐在台下齐刷刷望着老师讲课的样子，突然感到一种宁静。

到了上班时间，于暄告别柯景，独自走向f院办公室。她敲了敲学院办公室的门，办公室主任隔着门缝看了看她，得知她是新来的教务员，就带着她去找领导报到。

几年以后，于暄依然会想起这个平凡的午后，那无处不在的阳光，她待过的教室，办公室主任打开门的一瞬间。如果她注定有人生的一课要在这个学校上，那么这就是开始。

风风火火的陈力合副院长是她的直属上级，第一眼见面于暄觉得她长相精致漂亮。陈院长短发、职业裙，一派干练的作风。看得出，学院教务急需人手。简单报到后，陈院长带着于暄推开了教务办公室的门。因为刚结束午休，办公室的窗帘还没拉开，室内一片阴凉。坐在最里面、背靠窗位置的一个长相同样精致漂亮的年轻女老师走上来，带着点儿撒娇气地招呼道：“院长！”陈院长说：“淮英，你现在是轻松了喽！”接着就开始交代何淮英把工作交接给于暄。

于暄没有想到，没有半分钟的缓冲，没有刚见面的寒暄，她立马被何淮英带到座位上，二人并排而坐，何淮英对着电脑开始给于暄讲工作内容，并迅速把她邀请进十多个群。群消息源源不断在手机上闪烁，于暄的手机里从未这样热闹过。从未有过教务工作经历的于暄对何淮英的讲解没有概念，她只能先记下来。对接的学校教务部门各科室都在发通知，就算每个科一个通知，汇总到于暄这里也将近1多个。

在刚认识于暄的前几天，何淮英只是公事公办地将任务分解和派发给于暄，并要求于暄对院长在学院群内做出的工作要求十五分钟内必须回复“收到”。因为群消息太多，于暄常常还没看完一个群的消息，另几个群又开始闪烁，有时等她一个个看完再回复，已经超过了十五分钟。于暄做事喜欢有条不紊、一件一件来，同时处理千头万绪的事务，她会有凌乱的感觉。但刚来f院上班，她就在无形中进入了多任务处理的工作状态。一件一件来，对她已是奢侈。

何淮英带着于暄在电脑前整日整日地坐下去。吃饭时间何淮英把两人的外卖点好，不去学校食堂，因为没那么多时间。去办公楼送材料何淮英开车，因为等不及。“何淮英好拼啊！”于暄想。难不成她喜欢这个工作？

教务员的工作量和强度是于暄始料未及的。报到那天晚上，于暄很晚才回到家。她不会料到，从那天开始，她几乎再也没有在天黑前下班。上下班时间她已不关心了，因为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没有明确的上下班时间。即使按照朝九晚五的节奏来，晚间通知、发酵的工作依然会在第二天堆积如山。z部副部长所说的“繁琐”真的摆在了于暄面前。工作的辛苦不会让于暄失望，因为对工作的激情可以让她一直无休。可工作与个人特点、能力以及性格的不匹配，才让于暄心酸。

对于各种工作任务，于暄想不到、也不会想到任何统筹协调的方法，也不懂得向院长汇报并表明难度，她只会全部默默扛下——会做的自己高效完成，不会做的马上学习。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学院认为她还没饱和，她还可以做更多事，甚至会认为她做得不够多。既要有独自承担的魄力，也要有沟通协调的能力，更要有分工合作的智慧，是于暄在这里上的第一课。

何淮英的帮带是短暂的。差不多一周左右，何淮英开始放手让于暄独立处理工作。于暄的努力也是有成效的，何淮英和陈院长都说她“上手很快”。后来，当何淮英与于暄熟悉后，她才向于暄坦白她对教务工作的真实感受。“我再也无法承受教务员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于暄一直都记得何淮英的这句话，这是教务员真实工作状态的充分描述和有力佐证。不止何淮英一人，她的前任以及其他院系的教务员都说过类似的话。于暄的内心感受得到了释放：原来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觉，也不是我偷懒，大家都这么认为。做工作也是有个人容量的，水满则溢。

“我很心疼你！”何淮英离开这个岗位后，每当在学院撞上于暄忙碌的身影，都会来抱一抱于暄，和她谈谈心。现在的于暄就是曾经的何淮英。每一次感受的共鸣、每一次心疼的表达，都给于暄注入坚持的力量。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她当然不会是一个人。除了前任何淮英，现在还有同办公室的龚倩、叶繁。于暄已记不得她与龚倩、叶繁在教务办公室的初次会面，她只记得，她去办公室没几天，她座位前面两张桌子的主人就出现了。她们就是报到当天在办公楼与她握手的白净姑娘龚倩和没怎么说话的叶繁。她们将在坐班时期内辅助于暄完成教务工作。

龚倩后来把三人叫做“三傻”。三人在工作上共患难，在朝夕相处的加班中产生革命友谊。三人在共同经历工作的繁杂时把真实感受向另外两个诉说，在难得的工作间隙互聊人生感悟和生活观念。别人看不到的，她们互相看见；外人体会不到的，她们互相理解。只有经历过这个办公室，才会懂得对方的眼神和沉默；只有共同处理过那些事务，才能体会对方无法言说的艰辛。外人可以听转述、看表象，然后置身事外地出主意，只有于暄、龚倩、叶繁知道，那些主意放在这个办公室能有多少可行性。

她们从未刻意努力去靠近过对方，但却天然亲近、信任、和谐。无需渐进的过程，于暄就拥有了两个伙伴，恰好印证了报到当天她在思想斗争中做出的预测：在良好的人际关系环境中抵消工作的压力。后来，于暄与不少人同在一个办公室，人来人往还换过好几波，都没再遇上让她能在他们面前真实做自己的组合，更使她明白了“三傻”的可遇不可求和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