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岁月轻去悔前事 韶华易逝叹终生（1 / 3）

闲话不讲，书接前回。话表那琴坊仆工陈莱将严齐尸骨包好带回，正遇着韩琦自院中出。陈莱疑道：“怎瞧得这般快？”韩琦道：“她染了寒症，我带药不及，回去取些。”看他手中白布包，道：“不送下地，取回与家主看看么？”陈莱道：“不看怕悔心。”韩琦道：“你家主年事已高，恐看不得这惨状。”陈莱道：“毕竟亲子，总看得下的。”韩琦让步道：“你去罢，我少时即回。”说罢，回转医馆取药。

陈莱拎着布包急急撞入院中，喊道：“妈妈请出！”严惜自嫣羡房中出，见陈莱手提布包站在院中。问道：“喊我做甚？”陈莱扑通跪倒，捧着道：“妈妈请看。”严惜道：“这是何物？”陈莱道：“是严齐少爷！”严惜不及反应，疑道：“说谁？”陈莱道：“严齐少爷。”严惜如中雷击，愣在当场。站会子，强忍泪水接过布包。问陈莱道：“好端个人，怎打包回来的？”陈莱道：“自出门去请大夫，路上见人群围聚。虽好奇，不曾留步。请来大夫同返，听她说众人围聚看的，乃是李甘、严齐，二人尸骨。我如中霹雳，急交代大夫独来瞧病，我回转领尸。挤进人群中，果见少爷尸骨。粉身碎骨，皮肉皆无，唯剩个囫囵头颅。我不晓何故，只听众说纷纭。斗胆说话，少爷纵不仁性，也不忍他尸骨曝光！”

严惜想嫣羡之惨，狠道：“你执这布包，丢去山中喂狼罢！”陈莱泣道：“妈妈，使不得！纵有不妥之处，不落个入土为安么？”严惜道：“若如常人，自有此安。这逆子有违天理纲常，不配！”陈莱道：“话当真么？”严惜道：“话已出口，岂有不真之理？看他这般模样，想是惹了谁家的发狠。就是我再得见，也打碎他身骨！”陈莱道：“少爷虽游手好闲，不做正事，妈妈却也不至致恨于此？”严惜听他这番话，心中有感，也念及他忠诚不二。扯他到暗处道：“家中数你诚心，我有事教你。”

陈莱道：“妈妈有事但说，能做管情尽力！”严惜道：“纵心诚，若听教言，也需起誓。”陈莱听罢心知言重，也不怠慢。起誓道：“今听妈妈之言，必守口如瓶，绝无漏外之传！有违此誓，天诛地灭，人神共弃！”严惜这才放心，道：“你不知嫣羡严重。”陈莱道：“却才遇着大夫，说她染了寒症，药带不及，回家配了。”严惜道：“韩大夫真好人性，不漏隐情。”陈莱疑道：“却非寒症么？”严惜恨牙道：“是遭严齐所辱！”陈莱闻言，布包脱手。惊道：“不是害她终生！”

严惜道：“那畜生不及于此，还损了她玉宫！”陈莱听罢，久久难平。转看地上布包，恨不得翻出尸骨来碾成齑粉！恨道：“怎做如此人神共弃之事！”严惜道：“韩大夫未曾想到，故而转回家中取药。听她之言，能医得好。”陈莱道：“真能医好？”严惜道：“纵难复前，也有八九。”陈莱心中安生些，忽记起今早迥事。问道：“小莲，可也遇害？”严惜疑道：“你怎知？”

陈莱道：“本是不知的，听说惨事猜知。”严惜道：“你好说清些。”陈莱道：“妈妈今早唤我等捉贼，正去了嫣羡房后。远瞧见她扯了窗帘裹身，那时心疑，现下不疑。”又道：“可也是么？”严惜腮边落泪，点头不语。陈莱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你道怎的？原来早对小莲倾心，暗中生情。如今知得此事，怎不心痛？陈莱道：“她心怎样？”严惜道：“恐厌世之念。”陈莱道：“当不见她如此。”说话，跪倒在地。

严惜道：“这是做甚？”陈莱道：“有事请妈妈成全！”严惜道：“有话你说了么。”陈莱道：“可否将小莲许我！”严惜听得心颤，似喜非喜。疑道：“不说胡话？”陈莱道：“不说胡话！”严惜道：“你知她非完璧？”陈莱道：“我没忘性，记着。”严惜道：“既知于此，你还愿娶她？”陈莱道：“妈妈说话差着，不好使‘还愿’二字。我爱她多时，只恐身低位贱，她瞧我不上。她今遭害厌世，我不忍看。若许我，待她无二！”严惜道：“你可忍世俗？”陈莱道：“世俗何惧之有？况她遭害，也非她之过！”严惜道：“你作此念，超脱凡尘！只此事我不好做主，过两日我去相说。”陈莱道：“累劳妈妈！”说罢，起身提起布包，进山丢了去。

嫣羡遭害体虚，昏睡多日，差知天命。好有韩琦妙手，鬼门关前，生拉了回！严惜、小莲，二人轮流照看，日夜不歇。这晚小莲守候，见嫣羡转醒，喜极而泣。道：“你可醒转！”嫣羡眼眸虚浮，左右看顾。见小莲道：“莫哭。”小莲道：“姐姐若再不醒，我便去了！”嫣羡心忆前事，满面忧愁。问道：“你可还好？”小莲最知她心，见她伤重还有记挂，又接新泪。道：“我好。只是你昏迷数日，教我日夜难安！”嫣羡道：“扶我起身。”小莲扶她靠垫，道：“这几日水米不沾，可吃些么？”嫣羡道：“不及吃，先取些水来。”小莲应诺声，转去倒水。

正此时严惜进门，见嫣羡坐起大喜。道：“我心中有念，急忙来看，嫣儿果然转醒！”嫣羡见她恩怨各半，听言半字不答。小莲与她喂了水，觉气氛凝沉。想想有话，道：“姐姐昏时不知，严齐、李甘，二人都遭了报应！”嫣羡道：“遭甚报应？”严惜强颜近前，道：“他二人，粉身碎骨，死无全尸！”嫣羡转看小莲，小莲道：“确实如此。他二人皮肉皆无，唯剩头颅全整。街上言传纷纭，有说惹人被杀，有说野兽啃食。”嫣羡道：“却不知死因为何么？”小莲摇头道：“不知。前番严妈倒是得见尸骨。”

严惜暗谢小莲，忙接话道：“尸骨摆在街头，日前是陈莱领回见我。言说甚么入土为安？我未顾意，教他把尸骨丢入山中喂狼了！”嫣羡大惊，亲子能至于此，可见一斑。严惜道：“琴坊对外已称闭园。你且好生将养，有事知我声。”说罢，退步出门而去。见她出门，小莲道：“这几日，严妈与我轮守。因忧心姐姐，已全白了头。”嫣羡道：“我怎不知她诚心待我？只是心意难平。”小莲道：“也苦她操劳半生，终不落得甚么。”

嫣羡道：“我睡这几日可有事端？”小莲道：“这几日，城中乱得！”嫣羡道：“如何乱得？”小莲道：“连日有人离奇暴毙。衙门传说是因病身亡，坊间却说是神佛害人！”嫣羡道：“衙门可有结果？”小莲道：“这个倒不曾听说。”嫣羡道：“却怪矣！”说话，瞧门外陈莱扫地，不时看来。问小莲道：“有事问你。”小莲道：“姐姐有话说么。”嫣羡道：“你觉陈莱如何？”小莲登红了脸，道：“你怎也问？”嫣羡道：“还有谁问？”

小莲道：“前两日，严妈也来问。”嫣羡道：“你怎说？”小莲道：“他是好人呢。”嫣羡道：“看他不时眼望，不想也是念你！”小莲道：“你怎知？”嫣羡道：“他与你，较别人不同。明眼谁瞧不出？”小莲道：“姐姐慧眼。前两日，严妈代他向我说亲。”嫣羡一扫阴霾，喜道：“此话当真？”小莲道：“那有不真之理。”嫣羡道：“那你怎答她话？”小莲道：“我推拒了。”嫣羡道：“你与他无感？”小莲摇头道：“我已不是完璧之身，配他不上。”

嫣羡道：“他如何说话？”小莲道：“严妈说，他言此事怪不得我，今生非我不娶！”嫣羡道：“好个陈莱，不同凡俗，真良人也！”又道：“你莫犯浑，失了这好姻缘！”小莲低头道：“纵他不怪，我心自嫌。”嫣羡道：“此事于你，何不是天降之祸？陈莱所言正是，此事非你之过。莫要自生嫌隙，错过姻缘，后悔终生！”两人同天进院，日久有情，小莲又如何不爱他？是恐丫鬟之身低贱，不配他夫妻。听他求亲，心中甚喜，却碍心结，推拒了。如今听嫣羡之言，茅塞顿开。说道：“我若随他而去，恐再难见你！”

嫣羡道：“我又何虑？你若终生侍我，还嫌烦哩！”小莲打趣道：“只怕见不着我，姐姐终日惶惶。”嫣羡道：“你这丫头。日后有了娃娃，抱来我看才是。”小莲羞臊颈红，声如蚊细。道：“天地未拜，快说这生娃的事。”两人说说笑笑，好如昨日。嫣羡手指对前木柜，向小莲道：“那柜中，有方檀木盒，你去取来。”小莲起身去打开柜门，正见那檀木盒。真好精致；精雕细琢神工匠，画栋雕梁成府林。红漆做底清油上，金锁方寸有安生。

捧来床前，说道：“真好美盒，就有些沉。”嫣羡道：“打开瞧瞧。”那金锁上插有银匙，小莲打开盒子，看花了眼。里面满是些金银首饰，珠宝玉石。道：“姐姐好藏些首饰嘞。”嫣羡道：“可喜欢么？”小莲道：“谁看了不喜？”嫣羡道：“这是我多年珍藏，今送于你。”小莲惶恐，忙盖上道：“姐姐说那里话？”嫣羡道：“你莫慌。我身有不适，今生恐难嫁人，留此无用。既有良人倾心于你，莫误时辰，早跟他去了罢。这首饰，算我与你添得嫁妆。”小莲闻言泣不成声，道：“姐姐说些胡话，怎无人爱你？这檀木盒，你好自留存，来时定有姻缘！”

嫣羡道：“你若收下，有时能见。若不收，今生不再见你。”小莲感念其恩，跪地拜了个大礼。嫣羡道：“陈莱爱你，定会重提亲事，届时莫要再拒。韶华易逝，良人难得！”小莲泣道：“姐姐留心，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