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路向上(2 / 2)
我看着那些不知疲倦向上翻涌的黑潮说:“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不等走到终点我们就得累死。”听了我的话,索凡罗似乎受到了启发,“俺想起来个事!你快来替俺烧一会儿,把你的纸和笔借俺用用!”我十分配合地找出笔记本和铅笔递给他,然后巧妙地完成接力。那些虫潮反应很迅速,在我们交换的瞬间抓住空档,向上猛涨,还好我及时跟上了,火焰的灼烧让他们一夜回到解放前。
索凡罗在我身后站定,用铅笔小心翼翼地划拉着什么,纸张被他给弄得沙沙作响。我几次听见他在忙活一通之后开始叹气,捶胸顿足,显然对自己的作品并不满意。
“快点啊,你要是搞不定我可以帮你!”我有些焦急的催促道。
“没事,俺已经弄好了。”索凡罗终于把笔记本拿给我看,那是一个奇怪的涂鸦,仔细辨认之后我才发现,他在原有旧印的基础上加了不少东西,用一个弯曲的五角星圈住了那个“禾”字,最外圈还加了许多奇形怪状的边框。
“这是什么?”
“旧印,加强之后的。”
索凡罗说着拿回笔记本让我赶紧闪开,把画了旧印那一页撕下来,对准前面的虫群轻轻一甩。纸一落地,翻涌的虫群立刻停止了前进,向后退散,唯恐避之不及。竟然真的有用?
“靠,早知道这样我们还费那么大劲干嘛?”我如释重负的抱怨道“你有这招你怎么不早说?”
“俺也是突然想到,俺们村原来的祭坛入口上刻的就是这图案,俺给凭记忆画出来了,没想到真有用。”
不管怎么说,危机暂时解除了,虫潮忌惮旧印,完全不敢逾越雷池半步。我说既然旧印这么有用,不如你赶紧多画几张,索凡罗白了我一眼,说好歹也让他先休息休息。
我们盯着那些恶心的蠕虫看了一会,确定连它们那些会飞的表亲也不会追上来,才终于把气喘匀了,决定继续沿着这条通道向上走。这是一条又深又长的斜方形通道,没有任何其他的建筑材料,是完全在神像内部开凿出的。即便在火焰的暖色光之下也仍然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翠绿色。
走到这段台阶尽头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个无限延伸的矩形隧道。这里的几何观念全都错乱了,我们甚至分辨不出墙壁和地面哪一个是水平的,所有东西的相对位置都鬼魅般地变化着,矩形隧道内很黑,那黑暗像是有形之物。我见这里没有浮动的绿光,就再次取出强光手电向内照射,但是手电光竟然被隧道内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棱角遮挡住了,不关我怎么变换姿势和位置,前进的道路上始终有一截几何体遮住光线。我和索凡罗只能举着火把在一阵眩晕感中行走。
这不同于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迷失方向,而是彻底失去对几何概念判断的眩晕。我们以为自己是在沿着地面向前走,但是走着走着却感觉自己走到了隧道侧面的墙壁上,平行于地面站立。从外部形状来判断,这是神像内部的空间,神像是垂直纵深的,至少这条无限延伸的隧道一定是向上的,我们前进的方向也一定是向上。按照常理推断,这条通路应该是和神像站立的方向一样,垂直于地面向上延伸的,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在沿着墙体垂直向上走?!太荒谬了,这根本就违反了物理学定律!我们的感官很正常,重力一直都在,我确定我们一直在沿着地面前进。
我和索凡罗都感觉到了异样,但是我们谁都没有吭声,我相信,如果我俩有谁把这份想法提出来,硬去钻这个牛角尖,我们必将在发疯的道路上越跑越远。在这诡异的氛围里,拷问理智、承认自己的错乱是需要勇气的,而我们的勇气已经所剩无几。
原以为这样的沉默会在到达终点之前一直保持下去,我正想着说点什么笑话活跃气氛,没想到索凡罗却率先打破了僵局,给我讲起了他和他父亲的故事。
十年前,索凡罗还是个叛逆的年轻小伙子。他生长在远近闻名的猎人世家,从小就不愁吃穿。因为用祖传蛊术打到的猎物不会受任何外伤,可以获取完美的兽皮,兽皮拿到外面的大县城可以卖很多钱,光是用一年打猎赚到的钱就足够他们家盖一栋现代化的二层小楼。但索凡罗的父亲是个无私的人,他会把多余的钱财都用来救济村寨那些吃不上饭的困难户。
喀克的土地和自然条件注定了这里没办法发展农业,养殖的规模也不大,狩猎活动几乎是唯一有效的食物来源。喀克的祖先是为了躲避战争才逃进了深山,虽然长达几个世纪,大大小小的战火都没能烧到这里,但这块贫瘠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却受到贫穷和饥饿的折磨。
如英雄般的猎人扮演了养育人民的角色,所以在喀克,猎人是绝对被人敬仰的职业,索凡罗成年之后,他的父亲自然而然地想让他继承祖业,但是索凡罗并不同意。因为常年跟随父亲去外面的县城买卖交易,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自学汉语,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了解那些现代化科技和与时俱进的新观念,等到了青春期时,他就有了自己的想法。索凡罗的母亲在生下他的时候就因为难产不幸去世,多年来只有他和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已经老了,身上积累的伤病也让他的身手大不如前,打猎主要靠他,但他却觉得厌烦。他想以后带着父亲过好日子,想去外面做买卖赚大钱,让父亲享受他认为的“真正有质量”的生活。理念的冲突总是尖锐刻薄又不挑时候……
于是在那天晚上,父子俩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他不理解父亲的这份朴实的善良和莫须有的责任感,为什么要把全村人的生活绑到自己身上?全村的猎户每年都要拿出好多钱去接济贫困户,我们又不欠他们的,为什么不能抛下他们去外面广阔的天地寻找机会?父亲也不理解他,觉得他的想法幼稚可笑,说他根本不懂外面的世界有多少磨难,那些吃人的陷阱远比山里的猛兽要凶恶得多!更何况养育族人是我们的义务,喀克的人们正是靠着互相帮助才延续至今,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两人话不投机,索凡罗年轻气盛,父亲并没有多说什么,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猎枪和子弹带,说了声他要出门打猎,然后就走了。索凡罗也去院里独自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靠在椅子上喝闷酒,他知道自己锐利的话刺伤了父亲的心,他想说句抱歉,但是话到嘴边却难开口。他想等父亲打猎回来再说。
可惜事与愿违,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父亲。那晚之后,父亲再也没回来。索凡罗四处去找,在全体村民的帮助下仍没找到,甚至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几年过去了,有人猜测他的父亲可能已经死了,但索凡罗不认,他始终相信父亲还活着!他一边出去做买卖,一边到处打听关于自己父亲的消息。在四处闯荡被社会打磨了多年之后,他才真正理解父亲当时的心情,遗憾的是,那个孤寂落寞、摇摇欲坠的背影已经成了他关于父亲的最后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