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1 / 1)
丁大阳怒道:“黄长老,李熙难道不是贪恋娇妻,这才临阵逃走的吗?江湖中人人都是这般说法,他李熙这一生纵然武功再高,但如此耽于女色,终是难称什么英雄。”
朱呈祥也道:“丁舵主所言在理,那时我也颇为不解,他何以竟然带着妻子扬长而去,也不和师父、大伙说一声道别。我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生气,也不及禀告师父,回头便翻身上马,追了出去,想要好好和他理论一番。”
黄乾笑道:“那你可曾追上他,问个明白了?”
朱呈祥摇头道:“他们去得太快,我追了一个多时辰,还是不见二人踪影,只好悻悻而回。谁知天明时分,等再我回到山谷时,谷中已经火光冲天,师父和所有兄弟们都已经……”
他一时哽咽难言,片刻后才继续说道:“我远远看见契丹军跟河东军一齐,围着那冲天的火光高歌狂笑,想是在庆祝这久攻不下的关口终于被拿下。那成堆的尸体中,有我们兄弟的,也有敌人的,但他们全然不顾,一把火统统焚烧殆尽。我望着那熊熊大火,禁不住跪倒在地,捶胸顿足,恸哭失声。直等到那火慢慢快要熄灭了,我望见敌军开始在谷中安营扎寨,想来是要犒劳一番再行军。我抹掉泪水,一咬牙,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找到李熙问个清楚,否则师父和兄弟们都死得不明不白。大师,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便是如此,你且断个公道,我们究竟该不该找李熙要个说法?”
净缘微笑道:“老衲如今明白朱施主为何要截获这孩子了。黄施主,那一晚他们两人究竟约定了什么,你是亲眼所见的吗?”
黄乾点点头道:“那一晚我们把受伤的兄弟们安顿好之后,我也累得够呛,坐在地上喝口水,啃了点干粮,也是倒头就睡了。迷迷糊糊之中,觉得有人在推我,睁眼一看,竟是萧彤。只听她说道:‘黄长老,熙哥和林帮主在上面打起来了。’我急忙坐起,顺着她手指的地方,果然只见山崖上,两条身影飞来飞去,正斗得难解难分。我急忙问道怎么回事,萧彤却道:‘我也不知为何。方才林大哥说要和熙哥去上面议事,我只见他二人站在悬崖边说话,后来声音却越来越大,最后两人便动起手来。’我见状也不知如何是好,他二人结义二十载,从未这般兵戎相见。要知道两人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们若真是斗了起来,旁人哪敢走近前去。我尚在张望犹豫之中,萧彤已经拔脚往山崖上奔去了。”
龚怀忠道:“想不到两日之中,就听闻天河豪俊打了两次架。十多年前二人在太湖边的那个小渔村也有一场恶战,那一次却是李熙胜了。”
黄乾道:“那时我也不得不跟着她往山崖上跑去,想不到这契丹女子的轻功竟相当不错,那险峻陡峭的山坡在她脚下竟毫不费力。到得山崖上时,只见林帮主手中拿着一根三尺铜杖,李熙则依旧是长剑在手,二人在几丈见方的山崖上游走如飞,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两人虽然招式奇快,我们根本看不清楚谁占上风,谁显被动,但两人分明都没有用上内劲,否则以他二人的功力,几丈之外我们也能感到阵阵劲风。萧彤见状,面色凝重,紧咬下唇,手中短刀攥得紧紧。林帮主手中的铜杖灵动如蛇,我从未见他使过这等兵器,想来这一路杖法是他隐居南诏的十年间创出的新武功,真正是非常了不起。李熙的剑法依然如江湖中传说的那般出神入化,招式匪夷所思。两人斗了一炷香的功夫,还是不分胜负。突然间师父手中铜杖一抖,登时只见犹如幻化出几十条铜杖一般,将李熙周身统统罩住。他这一招实在精妙绝伦,我心中忍不住暗暗喝彩,便是做梦也想不出这样的高招。李熙却也真是了得,长剑翻飞,叮叮声之中,挡开数杖,突然纵身而起。师父挺身上前,铜杖一扫,封住他下盘,左掌挥出,只听‘啪’的一声,双掌相交,李熙又一个翻身,稳稳落在了数丈之外。”
净缘道:“林帮主当真是武学奇才,这一路杖法老衲无缘得见,深以为憾事啊。”
龚怀忠道:“这么说来,李熙认输了?只是他倒并非真的输在擎龙神掌之下,乃是林啸新创的这一路杖法胜了他。”
黄乾道:“龚长老之言也不无道理,林帮主以这套新创的杖法逼得李熙不得不和他对掌,李熙心下自然明白,若拼掌力,他无论如何是胜不了林帮主的擎龙神掌,然则这场比试他终究是输了。”
李萧道:“妈妈早就说过,林伯伯是天下第一高手啊。爹爹打不过他,我们原是知道的。黄长老,后来怎样了呢?”
黄乾道:“那时林帮主走过来,将一个包裹递在李熙手中,说道:‘贤弟,咱们已有言在先,打赢这一架的人留下来坚守团柏谷。打输的人只有辛苦一趟,去办这三件大事了。若你还有不明之处,拆开这里面的书信,自然明白。’李熙接过包裹背在身上,伸手却将一件衣服递给林帮主。他长剑一挥,站在山崖边,大声道:‘大哥,我们还有相见之日吗?’林帮主站到他身旁,二人肩并肩遥望着巍巍山峦,只听林帮主道:‘贤弟何必多此一问?你我自幼相识,二十年来戮力同心,肝胆相照,即便不能同日而死,有此知己,复有何憾?’李熙竟然语带哽咽,高声道:‘大哥无憾,李熙更有何憾?此生能与大哥结义,老天待我实在不薄。’林帮主拉住他的手道:‘贤弟可还记得你我二十年前在白马寺时立下的心愿?’李熙点点头,二人昂首同时高声吟诵道:‘隐士休歌紫芝曲,词人解撰河清颂。田家望望惜雨干,布谷处处催春种。淇上健儿归莫懒,城南思妇愁多梦。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吟罢,李熙转身走来,拉住萧彤便往山下奔去,再也没有回头看林帮主一眼。”
朱呈祥听到这里,叹道:“是我错怪了李熙师叔,师父定是有未了的心愿托付于他。天下也只有李师叔才能让他托付了。”
黄乾点头道:“大朱,你确实错怪了李熙。若非是他,我又怎能活到如今。当日团柏谷中,林帮主和天河壮士众兄弟全部阵亡,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若是没有李熙留下的这件天蟒衣,我怎能幸免?”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件灰褐色的马甲,上面片片鳞甲,烛光映照之下,着实耀眼。
朱呈祥惊道:“他……他竟然将天蟒衣脱下来留给了师父?”
黄乾点头道:“那时他递了一件衣服给林帮主,原来里面藏的便是这件天蟒衣。帮主当然知道,却找个借口让我穿在身上。唉,当时我若知道是这等宝物,无论如何也要留给帮主护身,那么帮主便能幸免于难了。”
净缘却缓缓摇头道:“依老衲看来,林帮主既已托付了李施主三件大事,则已然抱着必死之心,誓要于山河共存亡。只怕自从看到他的那些爱徒殉国时,他已然心存此念了。阿弥陀佛!”
黄乾道:“大师高见!那时李熙走后,帮主一人站在山崖边,低头沉思,一言不发。良久,他才转身朝我走来,让我穿上李熙递给他的那件衣服。随后吩咐我带上二十个弟兄守住这块山崖,继续用巨石凌空狙击敌人。天还没亮,敌军就杀了回来。这一次他们竟带来了攻城的战车,还用火箭向我们射击。片刻,山谷中就燃起了几处火光。我带着二十个兄弟从山上用巨石砸向敌人,敌人则一边以火箭还击,一边派人强攻上来。林帮主带着剩下的七八十个弟兄站在隘口的死尸堆上,和潮水般涌过来的敌人殊死搏杀。熊熊火光之中,只见敌人一个接一个被斩杀,我们的兄弟也一个个倒了下去。林帮主还是一如他过往二十年那般的神勇,敌人的战车居然被他用掌力震毁。也不知道厮杀了多久,最后所有的兄弟都已战死,只剩下他一人还伫立不倒,身中数箭,烈焰已经快要将他吞噬,他竟死死撑住,长枪一挺,敌军所有人都看着他,却不敢上前。终于最后,林帮主大喝一声,使出他平生最后一点功力,将手中长枪掷出,又扎死两名敌兵,这才轰然倒下。我大叫一声帮主,想要下去救他,却不料敌人已经攻了上来。忽然只觉右臂一凉,竟然已经被人卸了下来,跟着背上又被人砍了两刀,若非天蟒衣护体,我已然毙命。但敌军见我倒地,只道我已经死了,便将我一脚踢到边上石堆里,我这才捡了一条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