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进城（1 / 2）

小船始终没能甩掉那条凶恶的大鱼。

老人在海上收起帆，随波逐流了三天，大鱼也就潜伏在海面下跟踪了三天。这期间，他一直在打磨那块散发着荧光的石块。三天过去，它的棱角已经磨砺得十分锋利，在黑暗中熠熠发光。老人旋下鱼叉上已经秃了的矛尖，换上这块崭新的萤石，将它交到身旁的男孩手中。

“抓稳了，奥拉，对付这种狡猾的鱼，你只有一次机会。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要出手。”

小船忽然打了个弯，巧妙地擦过暗礁。海面下隐隐闪烁的鱼眼倏忽不见。叫奥拉的男孩压低身子，撑在狭窄的甲板上，手臂弯曲，像一只伪装的螳螂。那杆经过特化改良的鱼叉，被他牢牢地攥在手中。他小心翼翼地呼吸，双眼死死盯住起伏的海面，纹丝不动，如同船头的一尊雕塑。四周一片寂静，只余夜间海上特有的大风往复呼啸。破碎的海浪淋湿了他的脊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像鼓槌一样击打他因为瘦弱而单薄的皮肤，汗珠从脸颊滴落。有一瞬间，周围的环境好像都消失了，广袤无垠的黑暗里，只有他，还有那条大鱼，在涡流的两侧周旋。男孩的肌肉紧绷，鼓起，只等待深海下的一声巨响——

一条浮肿的触手打破海面，毫无征兆地向小船抽来。奥拉肘部泄力，飞快地匍匐倒下，堪堪躲过这一击。他能听见划破空气的风声，割断了他的一丛头发。寄生在触手上面的藤壶与矿物经过常年水流的冲刷，已经变得比刀片还要锋利。扫飞的长鞭途中突然变向，像扭转的绳结一样反向劈下。奥拉左膝蹴起，小腿发力，一骨碌滚到旁边。那巨斧般的攻势就砸在中间，砍断了甲板，海水汹涌地溢上来。

“奥拉，动手！”

男孩猛然昂起头颅，像鹞子一样自船板上跳起，直朝触手的根源而去。没想到又有四根较小的软肢刺破海面，扎住他的双腿。奥拉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在空中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颠簸一下，然后被触手倒吊起来。他看见了那条大鱼的真容，海藻在它的皮肤上簇集，像是皴裂的大地。无神的眼睛冒着惨白的光，在暗夜里尤为可怖。它张开巨口，没有利齿，只有一条条干瘪而狭长的须。它向他示威般咆哮，来自大洋的腥味和海水喷溅到他的脸上。老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快刺下去，奥拉！刺下去！船要沉了！”

他再次举起手臂。但比这更快的是又两条触须缠住了他的手臂。男孩如同木架上被扯开暴晒的羊皮，四肢大开，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己要被挣断了。触手渐渐收回，他正被大鱼拉进海底。乌云中回响雷声，大鱼的腹腔传出低悚的凶鸣，巨浪涛涛，狂风就要来了。

“奥拉！……”

老人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他只能看到大鱼露出了得逞的狞笑——是幻觉吗？鱼怎么会笑呢？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劈下，雪亮的光芒照亮了如墨的大海，奥拉强忍着胸膛灼烧般撕裂的剧痛，鼓起一种力量，似要把大陆架掀翻似的，以万钧的冲劲抡起右手，将鱼叉向大鱼的双目正中掷去。他能感受到，自己的骨骼已经全部粉碎了，钻心的疼痛令他难以自抑的哀号——

他从床上惊醒，盖在身上的毛毯有一半滑到了地上。不远处有人闻声跑过来：“奥拉，奥拉赛弗尔？你醒了？”

“梅耶……”惊魂未定的李斯特看着面前熟悉的友人的脸孔，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来人按住他的肩膀，轻声说：“诺里斯先生的事，我很遗憾，好吗？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教会已经查明，是海盗遗留的火药桶误炸了那艘船。”

“啊……”李斯特还没有回应的时候，又有一个女孩推开门，冲着这边叫道：“劳伦特，你还刺激他，不能晚点再说这事吗？”

“芙洛丝……”

“唉，小可怜。怎么倒霉的事都让你遇上了。”叫芙洛丝的女孩走到床边。怜爱地抱了抱李斯特的脑袋，然后拽着劳伦特走开：“我说了要给他独处的时间，你为什么不听？”

劳伦特一边解释，一边被女孩扯走了。李斯特定了定神，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住处了。刚才来看望他的是劳伦特梅耶和劳伦特的恋人芙洛丝迪莱雅。

他们都是西恩大都会的权贵人家的孩子，因为家里不同意彼此交往，所以私奔来到了克洛多，打算脱离家族，白手起家。然而出逃得仓皇，日以继夜赶路，一不留神，马车从堤岸上翻进了海里。

二人养尊处优，没学过游泳，甚至连海都没见过。所幸当时的奥拉赛弗尔正在不远处捕鱼，听见了翻车的动静，抛下鱼叉就钻进了海浪。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把这对情侣都救上来时，三个人都快虚脱了。

经过一番折腾，大家成了朋友。劳伦特靠着家族的地位，打通了镇上的关系，做起了私酒的生意。三个人和其他无业游民、穷人和黑户一起，住在地下错综复杂的管道里。

劳伦特又走进来，把一杯水和诺里斯送的书交给李斯特：“我想你正在找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