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二)(2 / 2)
考试是学校的大事。泗水中学是完中,六个年级的科目时长各不相同,期中考试按惯例要打乱行政班,学生随机排考场,主课副课,监考阅卷,前后忙活整整一周。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逢到监考,总有各式各样的突发情况,堵车了,生病了,记错时间了,家里老人小孩出状况了,老师不能及时到位,这个时候就要派机动监考先顶上去。顾横川每天至少“机动”一回,大多数时候发完试卷,站个十来分钟,老师就赶过来了,也有整场都不到,他从头到尾顶下来的。
监考不难,发卷收卷,清点无误,交到考务室就完事。监考很无聊,又不能看书,时钟仿佛走得特别慢。顾横川趴在讲台上涂涂画画,纸和笔都是现成的,不知不觉写了点东西。
整理教材库的时候,墙上贴了一张漫画,不知是谁留下的,画了几头恐龙在抽烟,标题是一串英文,译成中文“我们是怎样灭绝的”。顾横川觉得很有意思,咬着笔杆想了半天,写下了第一句:“约瑟夫,去看看你爸爸在干什么,他的晚饭要凉了。”
有了事做,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顾横川想一段,写一段,时不时直起身来巡视一圈,觉得很充实。
期中考试后,顾横川着手征订新学期的教材。
那个时候教材和练习册是分开征订的。教材从新华书店走,由财务室统一转账,练习册是各学科备课组的“自留地”,向学生另行收费,书商直接送货上门。这是“合则两利”的事,学生得了实惠,书价可以打个折扣,备课组收了回扣,放在“小金库”里,平时吃个饭什么的。
若干年后教育局下文,规定所有的教材和练习册都要从新华书店走,这样的事就越来越少了。
说是“征订”,其实各年级的教材是统配的,没有调整的余地,顾横川要做的就是估个数目报上去。为此他开始与教务处分管年级的副主任打交道。邹主任是老江湖了,之前介绍他们认识,顺便提了一嘴“有什么事不凑手,可以安排他做”,其实深有用意。顾横川顶掉许多监考,替几位副主任解决了不大不小的问题,因此征订教材一事进行得很顺利,一开始他没有意识到,后来被胡馆长点破了,才恍然大悟。
胡馆长对他不错。
忙过期中考试,顾横川的生活又恢复了常态。教材库整理定当,是一劳永逸的事,偶尔有学生老师来补教材,前后不过三五分钟。学生遗失教材来补,按惯例是可以收费的,顾横川考虑了一下,没有这么做。财务室已经统一付过书费,一本教材不能收两茬钱。
他没有问胡馆长,自作主张了一回。
图书馆是个清闲的部门,胡馆长一般上半天班,中午吃过午饭,回家睡上一觉,没什么事就不过来了。几个工作人员看在眼里,有样学样,每每到了两三点就提前下班,反正顾横川就住在楼梯间,相当于24小时值班,拜托他带看一眼就行。
大家都走了,图书馆里安安静静,只剩顾横川一人,他觉得很惬意。
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里提到的小说,他差不多都翻了一遍,有些看不下去,比如《呐喊》和《彷徨》,觉得很无趣,顾横川知道并非小说写得不好,而是他暂时无法欣赏其好处。就好比听歌。我们听一首歌,有时才入耳就挠到痒处,念念不忘,然而嚼过后烂熟成渣,多半了无余味,有时觉得生涩别扭,要多听几遍,甚至要隔上几年,有了阅历和心情,像水米酿成酒,回味深长,感慨良多。所谓成熟的滋味,大人的味道,正是这么回事。
看多了国内的小说,顾横川也想换换口味,那天晚上他来到教师书库,独自穿行在书架间,万籁俱寂,日光灯镇流器发出吱吱嗡嗡的噪音。他抽出一本《月亮和六便士》,作者是英国小说家威廉·萨默赛特·毛姆。
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