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索不尽赶坟场（1 / 1）

他提起铁锹，狠狠地吐了一口痰，干咳了几声，又吸了一锅旱烟，顶着一个草帽，换了一双满是泥巴的解放鞋，哼哼唧唧地上了公路。路上一个人影也没。今天的夏天不同寻常，知更鸟没叫，天空没白云，一望无垠的深蓝色天空下，大地热得不透气，仿佛有一层乳胶被烧干了弥漫在天地之间，让人呼吸窒息。正常来讲，这大概是午后3：钟，村里的人仍然在过晌午觉，现在地里也没有什么要忙的了，睡到4：钟起来互相串个门，男的打麻将，女的一起纳鞋底打毛衣拉家常，孩子们到沟里玩盆子捉泥鳅，生机勃勃的景象也是有的。可这3：点的档是索不尽的世界，这3：钟的勤奋这件事很多人不如他，不过他的勤奋不讨乡邻们喜欢，甚至有人厌恶，他很纳闷也想不明白。

他继续哼哼唧唧，反正路上无人，他干脆扯起了嗓子唱起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一扇门打开又关上了，好几户人家的门打开又关上，像避瘟疫远远地躲着，他没有意识到这些，仿佛他要去的地方，注目就被吸引了，得跟着一起去，而又是人们不想去的地方。人们远远躲着三点钟的索老头，不可与他对话，最后一扇门打开叹叹气又关上，好像索不尽在去地狱之路，人们个个袖手旁观，人们尽随意让他走在这路上，都习惯了。

索不尽生了恨意，一边走一边吐口水，歌词也变成了咒骂，又低又快，听不清楚。

“等我有了钱，你试试看”。

“等我有了钱”

索不尽左拐顺着马路旁边的一个厕所往后山上走，走了约1米处，有一座巨大的墓碑。埋葬的是村里唯一的外姓余长存的父亲。墓碑很大，有着捍卫子孙后代的气势。似乎告示村里人：这余家不可欺，果真再也没有人欺负着他们，最后余长存硬把他老子气的喝农药死了。坟旁有颗高大的柿子树，树上结满了青柿子，提起锄头也打不中，到了秋天柿子熟的时候，要用长梯子架在枝桠上一个一个的摘下来，晒成柿饼，柿干，连皮晒了也可以嚼着吃。索不尽又骂起这柿子来，尽长的这么稠密可惜一个也不是自家的，又一个也够不着。索不尽用锄头敲了敲坟头几下子，嘀咕了几句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像是专门说给那里面的人听的，反正他天不怕地不怕，也反正他又习惯这样子多年了，从这个坟埋在这里开始他就这样了。

穿过坟墓，开始入了山口，山口处有户孤零零的人家，平日里只有一个妇人留守着，和两条放开就咬人的狗相依相伴。女主人有一张漂亮的圆脸，脸上有双可爱的小酒窝，再衬上圆圆的身体，个子又不高，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绿色的小圆球，多数里她总爱穿着绿色，与包谷叶子的绿一个色，把自己装成大自然的一员，许是有智慧的人了。姑且村里的都管她绿姐。绿姐，从来不戴绿帽子，一头齐齐的黑乎乎地短头发，黝黑。她用的洗发水是自家酿的香皂，一看头发就知道是用秘方来的。这两条大狗一听到索不尽的嘀咕声，就狂犬起来，越来越大声，这气势就占了上风要压倒索不尽。索不尽要绕过这两条狗才能入了深山里，他去那块新挖的地干活。听到狗叫的烦，索不尽捡起一块土扔过去，狗的一支腿被打的旺旺直叫。就像打他婆娘一样惹毛的时候手下毫无留情。绿姐，正在院子晒粮食，一看又是这死老头，就对狗吆喝着：你就让他打一下怎么了，不然他怎么罢休，你还不了解这死老头，你和他一般见识“。话落，狗就不叫了，这平日主人教化的好听得懂人话，这高级的不得不稀罕了，绿姐见索不尽越走越近，转身进屋了，和那些开了又关门的，都习惯了。

索不尽一个人入山，穿过山入口的这唯一人家，上了渠，过了小桥，就是大山，顺着小桥走大约5米，就是新挖的地，是索不尽心里的宝地。这一大片荒着无人管，村委会也不在乎谁种了而强加管制。这块地中间是个大坟场，村里死去的人都扎根在这片土地上，有的全家老少，有的连亲带故的，少说这里扎根的也有几百人吧。也没有人数过到底有多少。有的很久了，有的一看坟头没几天前刚刚搬来。坟场无人打理，有的固了墓碑，有的一堆黄土，有的已经风化成了小土包。墓碑上挂着彩色的房子，漂亮的花圈，点着明灯。坟头上也有挂着一根彩旗，小土包飞过一群又一群乌鸦，到处也都是热闹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像和村子里一样的景象，这个世界也是相同的存在着。连着一个又一个土堆上的杂草丛生，荆棘横长，坟头长出了树，坟墓尾部陷了下去，墓碑向前倾的厉害的要倒了似的。有的长满了黄色的小花连墓碑上的家谱名字全部盖上了。一个1岁小孩的坟头有颗小树，写着他的出生年月，他的父母还健在，那是依家大儿子的孩子依五，被车活活撞死了。挨着依五的是他二伯，叫依二阳，刚上初中得了白血病，腿上不断流血，止不住，治了两年后死了。依五刚来，这依二阳，已经来了2年了。一眼望上去年轻的住在一起，家庭与家庭住在一起，亲戚与亲戚也有不分离，挨着住的。

索不尽打量着这块几亩属于他的地方。上面都住着与他无关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与他没有关系，他不怕，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这些人躺在那儿什么都不能干，有的连个骨头都没有了，尽占地方。坟墓占了一半，剩下的边缘一直到渠口的地方村里无人种，都瞧不起这块地，嫌死人太多的地方，阴森的很，干活不踏实，尽和鬼怪打交道，而且那么多，怎么招架得了。地肥土沃的没有人播种，说就给那些阴间的人准备着，为准备要去的人留个空位。

索不尽5年前和两个儿媳妇打了一架，闹到媳妇娘家，敲锣打鼓告到镇政府，骂不孝顺的两妯娌，还用砖头打了小的儿媳妇。打那以后，儿子媳妇与老两口断绝关系，眼看着老无所依，老两口又干起了多年的行当，索不尽早些年就看中了这块地，出于大儿子阻拦没种成，自从断了关系后，老头就在地上种了苞谷，芝麻，还有花生，每年也是有收成的。

要说这坟场与村庄，的确也没有什么不同，村里该有的自然风光，坟场里也是不缺的，树更茂盛浓密，幽静下的万物生长更加自由随意。蛇满地爬，老鼠在坟场做窝，野兔子当坟场为碉堡，满地开的黄花尽兴，枯木上结满了黑木耳，果树上也挂满了野果子，这些山野山的，索不尽都是要带回家的，只要成熟了的一个也不落下的。没有肥料的天然食物，又香又甜的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至于人们纷纷议论的坟地鬼怪传说，还有不吉祥的观念，索不尽是不以为然的。他从来没有看见这些躺着的人，有时候他又觉得好像他们是一家人，越来越接近了，这块土地，也与他越来越近。

索不尽在这块土地上，耕作了五年有余。前两天苞谷收成最多，这些都给家里的畜生吃了的，有猪有鸡有鸭的，晒的芝麻打了油也是一年够吃了，种的花生豆子用来下酒喝。遥望下午3：钟的宝地，索不尽知道今年苞谷会减产，芝麻增收花生不如往年。

太阳在西边的正上空，逼进整个森林里面，透过树叶的缝隙依稀落在高高的墓碑上，嫩黄的小花上，还有索不尽脚下的苞谷地边杂草上。空中没有一丝风，坟场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生机勃勃，又隐藏着极深摸不透的黑暗之光，交替印在索不尽的背影上，显得有点光怪陆离。这美好安静的大自然景色正与几百个幽灵共同存在着，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于一片小树林中和谐的相处。也只有索不尽的魂魄才是纳得住的，换了别人是沉不住这口气的。这气息还是失衡的，阴过于阳。尽管太阳那么高，也只有索不尽体魄里的阴气，与此地刚好的。这块地非是他的宝地了，难怪他一来到这里，总是很自在的样子。

去年，他家的猪生了病死了，还有几只鸡也得了热病死了。这几年，他婆娘的膀胱下垂，长了痔疮，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的，焦躁的很。老头看着大个头的苞谷托儿，长得粗壮的芝麻杆，又想到这些，倒是没有想到与这儿有什么关系。比如阴间的人有没有施了魔法，硬是让它们得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怪病。这索不尽一到地里又是骂的又是敲烟袋又是吆喝，又偷了它们的果子，摘了它们的口粮，扰了人家的清净，抢了人家的地盘，偷了人家的庄稼。索不尽一直都觉得，这儿就是他的。这不，如果一直种下去，遇上好年成收1斤苞谷，2斤芝麻，2斤花生，5斤豆子。1斤苞谷养一口母猪，母猪生小猪，一个小猪1元，1个就一万元。再喂上2个母鸡，一天一个蛋，一个鸡一年也有2多个蛋，2个鸡就4万个，一个蛋5毛，也有2万的收入，这几亩地的收成就3万多。不巧的是，种地的这几年，没有遇上一个好年成，不是干旱，就是雨多。种苞谷的时候干旱，种芝麻的时候天天下雨，天气没有一个顺心顺意的。到头来也只够填饱肚子，没有什么结余。要是置办个家用的，人情理短的，就东家借5元，西家挪3元，时间一长，人家也都是不借的。索不尽苦着苞谷要是再旱下去，猪也没得吃的了，鸡也没饲料。老两口今年的日子又要难过了，索不尽不由地哀叹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抽着旱烟，望着坟堆，还有他的庄稼，皱了皱眉头，大口地吸烟，饥饿般的吸着。

太阳依然很火辣，瘦成皮包骨的索不尽本来就很虚弱，干半苞谷行的空地，就虚脱了，眼睛恍恍惚惚地，有点眼花，看不清楚起来，他坐下来有一阵子还是不管用，眼睛花的睁不开，有股力量在干扰着头脑，他用力摇了摇头，仍然眼花头昏的。索不尽想着是不是越来越接近这块土地了，有点不分身体还是土地的，仿佛自己就扎根在这儿了。他又想起了家里的猪鸡还没得吃的，又操心起来。地里的还没有收成，又放不下。儿子大逆不道，两个混蛋，他就想要报仇。眼睛越来越花，头越来越胀疼，眼前总是有明晃晃的东西，吹来吹去，好像有什么东西遮住了眼睛，又要打开让他看似的，他用力揉搓眼睛，想睁开又睁不开，想闭也闭不上，由不得自己了。完了，我要完了。索不尽想着这么多事没有办，就慌了，心跳加快了，眼泪也流出来了，止也止不住。索不尽哭着哭着，声音越来越大了：

“妈妈，我想你了，妈妈你来接我吧，我好怕，我好寂寞，人们都欺负我，没有一个好人，我想去你那儿和你相依为命”

”婆娘，我走了，你怎么办？不如你也走了算了，我们做个伴，我好孤单。”

“龟儿子，我到阴间找你算账，狗日的，就不该生你们”

声音越来越沙哑，越来越凄惨，尽像是哭丧似的，不怕扰了地府里的人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