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国计还是民生(1 / 1)
三司的风波没有惊动此时正在为膝下无子,无法立储而焦躁的仁宗皇帝。仁宗皇帝今年已经四十九岁了,子女中只有长女富康公主现已成年,其他要么夭折,要么是还在襁褓当中的小公主,没有一个健在的皇子。嘉祐元年(156,仁宗皇帝得的那场重病可不是装的,是真病了。
发病那天,仁宗正在接受百官参拜,突然手舞足蹈,胡言乱语,便立刻被扶入宫内。稍有缓解后,君臣在紫宸殿宴请辽国使者,宰相文彦博上前敬酒,仁宗皇帝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突然莫名其妙的问:“难道你今天不高兴吗?”第二天,辽使入宫辞别,使者进来以后,仁宗突然大叫道:“赶快召使者入殿呀!”同时手舞足蹈。这些反常的举动令辽国使者不知所措。文彦博对辽国使者打圆场道:“皇帝见到你们高兴,酒喝多了。”算是暂时化解了一次外交危机。之后,仁宗皇帝一病不起,朝堂上危机四伏,倒是文彦博冷静果断,处理了各种危机直到仁宗皇帝恢复正常。
那时还只有四十六岁的官家膝下无子,如果一旦撒手上仙,那会造成怎样的混乱后果?恐怕不堪设想。立嗣事宜在大宋朝造成的危机已不止一次。大宋真宗朝咸平六年(13,真宗皇帝的两位皇子先后夭亡,以致真宗皇帝的五位皇子都相继离世,国本动荡危机四伏。真宗皇帝将四弟赵元份之子赵允让接于宫中收养,以备身后不测。真宗皇帝虽然已在形式上准备好过继子嗣,但内心是很不甘心的,他当然只想把天下传给他的亲生儿子。过了不久,真宗皇帝还真生了一个儿子,赵受益,后改名赵祯,即后来的仁宗皇帝。赵允让顺理成章的被送回王府府邸,而且丝毫都不敢表现出失落。赵允让是幸运的,经历了这些还保全了性命。
随着仁宗皇帝慢慢康复,大臣们开始不断奏请皇上过继子嗣,立储以避危机。其中知谏院范镇的上书情真意切,虽然言辞激烈但是还是感动了仁宗皇帝。仁宗皇帝看到多次为此事上书的范镇,几个月后头发胡子全白了,说道:“朕知道范卿是位忠臣,您说的也都很有道理,能不能再等我个三两年?”仁宗皇帝语重心长的说。范镇看出了仁宗皇帝的悲苦,从那以后就不再提及此事了。
皇上从此最重要的事就是临幸宫娥,被实践证明过了生不了孩子的,无论是后还是妃都先让让。后宫得幸的十名年轻美貌的御侍,被称为“十阁”,温成“皇后”的妹妹也在之列。她们将来都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太后。“从此君王不早朝”,三年过去了,皇子一个没有出生,公主一位接着一位。仁宗皇帝尽管有些失望,但是看到这一位位可爱的小公主诞生,他也是挺高兴的。
一天,仁宗皇帝坚持要把一位御厨赶走。谁劝也不行!因为这天御厨的菜里有一道羔羊肉。仁宗皇帝深感不吉祥,联想到自己没有子嗣,是不是因为这样残忍的事做多了?仁宗皇帝生气道:“跟你们说了多少次,宰杀羔羊这样的事有悖天理,做不得!”说得老泪纵横。
官家立储是深宫之事,但中书还要做中书的事,枢密院还要做枢密院的事,三司还要做三司的事。如今司马光调任三司度支勾院,是大宋朝专门负责财政审计的部门。
三司显然就比御史台懂得欣赏,御史台种的都是柏树吸引乌鸦。三司种的都是牡丹,吸引的都是才情绝伦的才子。一天,牡丹花开,三司使包拯很高兴,请三司的重要官员吃个饭,顺带饮口小酒。包拯酒量很不错,下属就一通张罗。桌上只有两人不簪花、不喝酒。两人都是度支司的,一个司马光,一个王安石。不簪花就不计较了。
司马光说:“臣不善饮酒。”作揖。
王安石说:“臣不喝酒。”作揖。
包拯哪受得了这俩小子?欧阳修的气受了也就受了,你俩要干啥?不知道三司是他“使”说了算的吗?
“不喝也得喝!”包拯大不悦。
旁边人一看包拯生气了,都分别劝王安石和司马光。也是,这两人咋没眼力见儿呢?司马光一饮而尽,杯口朝下示意,一句话不说坐了回去。王安石倒好,权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都是幻像。不知道周围坐着自己的上级,自己的同僚。真是做到了“外境非有”啊!尴尬是一定的了,就是不知道谁尴尬。王安石也许想说,你老包是位有原则的人,我王安石也有原则。不能徇私枉法是您老包的原则,不配合上级喝酒是我王安石的原则。不知王安石想过了没有,刚走了一位过去顶撞过的三司使张方平,好容易来了一位新领导,难道就不怕得罪领导吗?这饭局上不知谁是摆设?反正王安石似乎眼睛里看不见桌子上还有其他人,听不见有人在和他说话,更是不知道啥叫喝酒。其他人也都错愕,世间还有这样的同类?
一场酒局,包拯、王安石、司马光的性格都一一展现。三个人一辈子的官场生涯基本如此,一位性情刚直,一位性格执拗,一位牛脾气上来谁也拉不动。
喝酒是喝酒,上级不满意也就罢了。王安石既然当了这个度支副使,那也得把这个官干好。现在的王安石身上发生了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变化。王安石从一个只看重“民生”的地方官员,进入了朝廷三司这样的核心部委,他逐渐更关注“国计”了。在这里,下层的苦难在渐渐远去,上层建筑的矛盾在层层清晰。王安石在他著名的《度支副使厅壁题名记》文章中写道:
如果制度有问题管理不得当,即使经济形势看似很好,但富商豪强都能操纵市场,获得各种垄断利益,来争夺财富,满足他们自己的无穷欲望,这是蕴涵着极大危险的。如此,即使皇帝粗衣淡饭,终日操劳的精疲力尽,希望让天下富足,却仍然是不可实现的。由此看来制定好的制度,选择好的官吏来贯彻,从而管理好天下的经济很重要。
垄断自然是应该打击的,但藏富于民就一定要让位于国家操控吗?王安石打击垄断豪强与损害民间商业的利益只有一线之隔。“国计”和“民生”的关系很微妙,有时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有时也是一对矛盾。秦始皇修长城当然是“国计”,可以抵御外族侵略。有了安定的国,才能有安居乐业的百姓的家,这才有“民生”。可对于陈胜、吴广、孟姜女,修长城的“国计”和他们的“民生”难道不是一对矛盾吗?隋炀帝修运河也是“国计”,还寄期望于惠及“民生”。但这样的“国计民生”工程却造成了亡国的惨剧。难怪唐代皮日休在《汴河怀古》中无限感慨:
汴河怀古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从此“国计”和“民生”在王安石心中就如同两个小人儿,有时打来打去,有时相拥哭泣。王安石的内心将为这两个小人儿纠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