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林的过往(1 / 8)
王从我的房间出去了,临走时他替我关上了灯。
现在,世界变得黑黢黢的了,我一下子就从那个我告诉王是“思考”的状态里清醒了。窗户外的光线流到我被窝上的一角,他们刚才说的东西,我都能听到却无力思索了。
我挪了挪身体,让我的被窝和我一样置身于房间的阴影里,阳光太刺眼了,有时候我就觉得我更像一只蚯蚓,比起热烈的阳光,更愿意投入黑暗的怀抱。床垫的柔软让我身上各个部位都觉得放松,我几乎要陷在这最原始的温柔里去了。
“睡觉,睡觉……”我在默念着这两个字催促着大脑放松下来,念着念着,忽然脑袋里有根弦蓦然绷紧。
“睡觉?你这么笨,怎么睡得着的啊?”严厉的呵斥在我行将入眠之时从遥远的记忆深处传来,它顿时驱散了我所有的困意。
是我母亲的声音,即使凌厉无比仍包含热切,我这辈子都会永远记着。那时候我刚升学到初中,仍保持着童年时的天真和放肆,我以为一向对我管教宽容的母亲能允诺我在愚笨的快乐中安然长大,可当初中第一张期末考试的试卷携带着“12”的红色字迹纷纷扬扬飘到母亲手中时,我延续十数年的快乐在这一瞬间被摁下了暂停键。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张数学试卷,纸面上的数字大小对当时的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含义。哪怕妈妈粗鲁地将正在睡梦中的我一把扯起来,我还在疑惑母亲脸上罕有的愤怒与失望交加的复杂神情是何缘由。
“妈,我要睡觉!”我稚嫩的小手用力甩开她的舒服,再次在我床上倒了下去。
我没有注意到,她火山一般的情绪正被我逼到即将喷发的边缘。
“睡觉?林辰,你考了这么点分数,怎么睡得着的啊?”她的声音还在压制着,但在我看来,那已经不逊于在无由挑起事端了。
“干嘛啊!”
我再度被她一把拉起来,我不极为不满地用十二岁男孩尖细的嗓音朝她叫喊着。
她把那张写满了红叉的试卷甩到我的脸上,凶狠的劲道让这张纸也具有了杀伤力,我左半边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这种疼痛在那时无疑能让我迅即清醒,并使我那已经盛了些愤怒的脑袋愈发昏涨而失去思考能力。在一瞬间,这些愤怒全都转换成为眼里的泪珠,它们决堤而流,伴随着汹涌的哭声回荡在我小小的房间里。
我在泪眼朦胧中期待着母亲往常此种情况下的慌张,之后是温暖的拥抱以及对我想要东西的承诺。在凄厉的哭泣中,我甚至想好了我近来在超市看上的一款价格不菲的玩具,但这次,直到我的眼泪像兜里的钱钱一样花完,也没用等到她任何一种形式的安慰。
她只站在那里看着我,眼睛无神,透露着淡漠,直到我的哭声逐渐微弱,转变成徒有声音的抽泣,她才慢慢蹲下,以一种略显苍老而无奈的语调对我说:“你初中了,不是小孩了。这个成绩意味着什么相信你也知道,如果下次你不能带给我8以上的分数,”她停顿了下来,似乎有些不知道下文该怎么说下去,但她旋即跟上一句:“我不想我李云英的儿子被人说成智障。”
“乖。”她抚摸着我的头,把她工作里常用的那种职业式微笑丢给了我,但我感到一颗名叫疏离种子埋在了我那时候的心底。
她走到房间门另一侧,我略显惊恐而迷茫的眼神望着我的母亲,我用最后的力气对着正旋身而出面对着我的母亲恳求道:“妈妈别走。”
回答我的是“嘭”一下的关门声与接踵而至的黑暗。
后来,我就是在这一次次的黑暗中完成了我的快速的“成长”,这种“成长”只表现在成绩的迅速“崛起”上,在看到我最爱的母亲拿着我三位数分数的试卷向朋友们炫耀时,我感受到了令我无比欢愉的幸福,我最可亲可爱的母亲,又回来了!我用一张张写满对勾的试卷换得了我母亲的夸赞,我最喜爱的玩具和同学们的羡慕。
“这真好啊。”我那时以为这红彤彤的分数是天下最好的东西,可以换来任何形式的快乐。
母亲是一家企业的运营总监,愈加繁忙的工作使她很少有时间陪伴我,我家里的灯总是暗的,而我也习惯了在暗处思考的生活,我常常在沙发上坐着,一坐就是一整晚,直到我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母亲的脚步声,我才在她踏入家中之前打开客厅明亮的灯光。
她回来总是满脸疲倦,一准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几分钟,期间我安静地待在她身边,偶有动作也像只轻盈的猫一样保准不会打扰到她休息。有时,她也会抱着笔记本进门,纤细而多褶的手指在键盘上熟练地跳着一支早已重复多次的舞蹈;或拿着正在通话的手机,用急促的语调和那些陌生人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