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林的过往(2 / 8)
后来的她就更忙了,我与母亲唯一的交流再次变成了考砸的数字“18”,“22”的试卷,伴随其中的是她对我的训斥和不留情面的指责,偶尔她说到伤心处,竟也会哭哭啼啼地与身体逐渐发育的我紧紧相拥在一起。
我因她伤心而悲哀,却抑制不住地留恋她的拥抱。
我接连一个学期红叉满面的试卷终于使母亲告知了我极少回家的父亲。她在我小学时就被调任到外省工作,几乎一年才回一次家,这次,他第一回专门为了我从遥远的山东半岛乘了一辆绿皮火车在六个小时的行程后回的家。
在我印象里,父亲虽然身材魁伟,长了一副凶相,但性格很好,几乎从没和别人发过怒,对我也很亲昵。在他尚未踏足山东那片土地时常常带我去公园遛弯、去游乐场玩,我记得他每年过年回家,总是用粗壮的胳膊高高举起我,之后亲切地说着“儿子大了,抱不动了”之类的玩笑话。
在得知父亲即将到家的消息时,我兴冲冲地整理好着装,期待着与父亲的见面。那时我已经十五岁了,和妈妈一样高。
我期待的父亲从那扇栗色木门后出现了,和印象中不同的是,他眼神尖锐,充满怒火地盯着他的儿子。
一个响亮的巴掌在我开口前宁静的房屋里响起,我被这样力道的时宽大手掌扇得整个身体都倒退了几步,我以为这只手掌只会给我温和的抚摸和充满父爱的托举。我惶恐地望着这个除了面孔之外毫不熟悉的陌生人,左脸上白嫩的皮肤此刻被怒气燃烧的凶猛河流冲开了几道明显的指印。
屈辱的感觉像毒蛇一样侵占了我的身体,此刻,出乎意料,我的心底并未升起十五岁少年该有反抗的念头和怒意来,我像一只胆怯的老鼠那样躲进了房间,在我心中那个令人尊敬的,曾被我无数次挂在嘴里的父亲形象于一时之间轰然崩塌。
父亲大概也慌了,他正不断地敲着我房间的门,可在我看来,那只是一声声敲断我们友谊的丧钟;他的语气软和下来,我能想象到这个色厉内荏、性格文弱的男人俯身请求他儿子原谅的场景。
“爸爸刚才着急了,但也是为你好啊。”
“你说如果你连高中都上不了,你对得起我和你妈这么多年的辛苦吗?”
“我从济南赶回来这一趟也不容易,爸爸知道你不笨,可你总得给咱家争口气不是?”
这个男人的声音透露着生活的不幸和痛苦来,他啜泣着,但说的话却越来越像我母亲了,我更悲伤与失望了。
我记得他还在bj工作时,他是我最好的玩伴,此刻他苍老而凝重的声音让我意识到,他还有另一层在我之上的身份——我的父亲。
“林国成,”我听到了那扇栗色木门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母亲刚刚下班回来,她看到我父亲站在我房间门外的图景,就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别管他了,有些人啊,恬不知耻。哼哼——”她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扬了起来,我不明白,分明是她向父亲告的状,却又怎么现在反倒劝他别管我。
我在那时生出几分对母亲的厌恶来,但我并没有来得及细细想清。控制不住的泪水就带走了我所有的理智。
在我一贯的印象中,老师、同学、父亲和母亲总是站在一片刺眼的光芒中,而我则总是蜷缩在一角阴影里。在我的泪水奔涌而出的时刻,我感到,只有将试卷上的空白全部正确无误地填满之后,他们才能够注意到我并用他们的光芒帮我驱散那些潮湿冰冷的阴霾。
在这一次哭泣后,我感到我不该总像个女孩子一般哭哭啼啼了,我在心中默默给自己下了关于眼泪的最后通牒,我的感性就像我的左臂一样,总有时候会用到它,我不希望眼泪常受到这左臂的支配,于是我在长久的时间内开始了与这条左臂的对抗,直到这条左臂被我一点点撕去血肉,只剩下没用的骨头悬垂在那里。
我的生命彻底投入到了教科书上知识的学习中,在我的“左臂”尚存的时候,我打心眼里轻视这些愚蠢至极的知识;在失去“左臂”之后,我却越来越把它们当作宝贝了。从此我与深夜交心,比起人而言,它使我能够得到慰藉。很多时候,我觉着自己就像一台毫无生气的机器,进行体量巨大的工作时毫无倦怠感。
这一点在我初中毕业的最后一次班会上得到了别人的验证,这让我在当时的心情有了罕见的波动,那时候我的成绩已经稳居全年级第一。那是班里一个个子矮小,成绩倒数的孩子,但他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时常挂着热烈的笑容,他在发言中提及了我。
“我喜欢班上所有同学,除了林辰。“他提到我时,热烈的笑容仍然挂在嘴边,像是在说着赞美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