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冥花祭(1 / 9)
彼岸花
每个地方都有城隍、土地,也有三界交汇之处。每年有那么几天,三界的界限变得模糊,在三界交汇的地方会出现一个集市,热闹繁华。虽然集市因人而起,但绝大多数芸芸众生,却看不见身边的奇异景象。能看见的人寥寥无几,注定终身寂寞。每年有那么一天,三界之门会打开,钥匙就是一串风铃,挂在风雨亭。
七月十三接祖,几炷草香、半碗浆水饭、一簇麦苗,随着人们一声:回来。忘川水漫,彼岸隐现,叶叶扁舟,灯市如昼。只等一个能看见的人把风铃挂在风雨亭,好让柔绵秋雨的淡淡哀愁摇响风铃……
世世代代留着这串风铃,只有女性可以执掌,必至阴至纯。每到七月十三子时,要把风铃挂在城外山坡的风雨亭,必须准时。守候三天,七月十六子时收回,送到彼岸换回新的风铃,藏好,等待下一年的到来。初次独自掌管这串风铃,按照古老的传统,出门前斋戒三日,焚香沐浴,除去一切凡尘味道。必须白衣白裙,白鞋袜,除了脚踝上的银铃,腰间的翡翠玲珑,手腕上的红丝绳结,怀中白丝绢,几张桃符,不能再有其它。去年这个时候跟着奶奶,亦步亦趋,今年独自来,三界之门打开时,能不能再见到她呢?打湿脸颊的,是雨还是我的泪?
纷飞的细雨,脚步越走越轻,不是我而是踏入交界之地,一片虚无之中,脚下再无实地。若无实体,顷刻之间就会被虚无吞没,若只有实体,瞬间就会灰飞烟灭。人有三魂七魄,亦有实体,时不时有人撞破界,走进虚无,心随意动,见自己平生所惧,吓着自己,丢了魂魄。有些人回不来,有些疯狂,于是井世间多了茶余饭后的故事,地狱天堂、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忘川、奈何桥……
从坡脚开始,收敛心神,我将淡出人们的视线,缥缈的淡淡芳香,带我走向世人眼中没有的风雨亭。这个世界唯不介意盛开在夜里的花朵,那淡淡的味道来自曼殊沙华,初次见它还不知道自己的宿命。
也是一样的雨夜,同样匆匆赶路,新的校区在山上,半山开挖着新的建筑工地。一条柏油路直直的通往山下热闹的街市。很陡的坡路,隔很远才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因为只有一边有路灯。另一边是正在开挖的地基,深深的坑,这里原是古老的墓地。白天还能看见腐朽的木板,破烂的坛坛罐罐,长短不一,令人生疑的骨头,有时甚至是半个颌骨。
为学校的活动做准备,忙得忘了时间,抬头一看,满天星辰,墙上的钟停在八点。学校门口的末班车只到八点,匆匆跑出来,只看见远去的公共汽车扬起灰尘。唯一的办法,就是顺着对面的山坡穿过古墓地往下走,山下热闹的街市上,那里还有更晚些的末班车。犹豫一下,拿出奶奶给的菩提珠握在手里,穿过十字路口,直直往下走。
开头一段,蟋蟀聒噪,蛙鸣不止,渐渐疏落,寂静冷清。路对面的深坑里不时漂浮着蓝色的火焰,四周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目不斜视,步伐稳健,握紧菩提,耳朵却异常灵敏。只听得身后传来叮当、叮当有节奏的声音,就像敲磬,由远而近。突然觉得寒由脚起,脊柱发凉,几乎要拔腿狂奔。奶奶的话及时出现在脑海,“别让它们看出你害怕,别跑,你跑不过它们,握紧菩提,心存正义,视而不见。相由心生,心中有光明,它们就靠近不了你。”稳住心神,稳步向前。
叮当声响彻路途,就在身后,不远不近,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纤细恶意:“今晚的磷火很漂亮,难得下雨还看得见磷火。几百年不见星辰,白天太阳那么好,你说,他们看不看得见?”
另一个老成的声音回答:“白天的太阳还没晒够?现在说笑它们。怎么没把你烤成灰,那顶帽子还真管用。”
纤细的声音又说:“我不在乎它们,见的多了,就那样。我好奇这些活人,他们挖来挖去,翻尸动骨的,你说他们看不看得见磷火?”
老成的声音:“操心你自己,我们看得见,别人也能看得见。没有超度,突然见阳光,你打算怎么样呢?”
一阵沉默,只有有节奏的叮当声,回响在空旷的路上。路灯拉长我的影子,只有我的影子!听见胸口扑通、扑通的声音,想必很远也能听到。
“哈,前面的声音,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纤细的声音高兴地说,“能听见就能看见。”
确实,不远处的大坑里,飘飘忽忽的游荡着蓝色的火焰,随着细雨微风摇摆不定。甚至能听见似有似无的窃窃私语,还有可疑的唏唏索索声,听似指爪犀利,什么东西正从坑里往上爬。
“想好了,怎么去?有几个钱?可以让她卖碗浆水饭给你!”老成的声音问。
纤细的声音不在乎地说:“你说,我们看得见他们,他们看不看得见我们?怎么让他们看得见我们?”
老成的声音回答:“这个嘛,有面镜子、一滩水,能看见影子的东西就行。”
“咦,前面就有滩水,我们……”纤细的声音兴奋地说。
不等它说完,拔腿就跑,冲着山脚街对面一片明亮的灯光,直直冲过去,不管路上车来车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