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 2)
排云深处,写婵娟一幅。翚衣耀羽。禁得兴亡千古恨,剑样英英眉妩。
遮罩边疆,京垓金弊,纤手轻输去。游魂地下,羞逢汉雉唐鹉。
为问此地湖山,珠庭启处,犹是尘寰否。玉树歌残萤火黯,天子无愁有女。
避暑庄荒,采香径冷,芳艳空尘土。西风残照,游人还赋禾黍。
——《百字令》
这首《百字令》写的是乃是颐和园内万寿山上排云殿的景致,这座殿阁乃是乾隆年间所建的一处报恩寺,前朝老太后为祝寿诞,大兴土木,将此处改建成了一处不输内禁的巨大宫殿,从殿前“云辉玉宇”的牌楼起,工字型的殿宇沿着山势层层向上修建,连堂结舍绵延不绝,雕刻藻绘糜不毕具,可见其规模恢弘。然而老太后一日也未在此殿内住过,只让人在殿后放了一张自己的画像,又过了十年后,有一位女词人游览至此,瞧见了这幅画像,便填了这首《百字令》。
此时五贝勒正站在排云殿的西配殿内,仰头看着这幅四尺余高的画像,这幅画是老太后六十圣寿时所绘,只见画像上的人瞧起来不过刚届五旬,容长脸型,肤色白润,双眉似剑,目中英气勃勃,手捧着牡丹金银缂丝的团扇,露出的几根手指上都戴着三寸长的玉护指,头戴满簪钿子,身着明黄的大朝服,两肩裹着貂缘,石青色的袖子上绣着龙纹,八宝平水的下裙幅也是明黄的,上面游走几条行龙。尤为惹人瞩目的是朝服外还罩了件珍珠衫子,层层用珍珠结成,每隔几颗便结一颗大东珠,纵是从画上瞧着,也觉耀眼得紧。
五贝勒年幼时是常进宫的,仔细看了看这幅画,与自己记忆中的老太后相貌渐渐重合在一起,他不由暗叹这画师果然有一副好手笔。画像旁的金漆朱柱上不知何人用墨笔提了这首百字令,落款却书写着,“戊申年孟夏书碧城女史百字令”。五贝勒读了两遍,不觉嘴角微微扬起。碧城女史,那是京中一位奇女子的号了,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将她的词提到了这里,瞧这墨迹草草,却笔走游龙一气呵成,想必又是碧城女史的追慕者所为。
正出着神,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唤道,“赞臣,你在这里吗?”
他微一愣神,忙应了声,便听到清脆的鞋跟声嗒嗒而来,划破了这短暂的沉静。他凝神望去,只见五福晋带着笑容走了过来,亲昵道,“我在外面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在这里待着?”
五福晋闺名叫做绍芬,年轻时素有貌美之名,如今虽与五贝勒成婚多年,又生儿育女,但容色依旧不减当年。只见她走到近处,瞧见了这幅画,不由微一愣神,随即噘起了朱唇,不满道,“朱副官他们好不会办事,不是说东西都收起来了吗?怎么这幅画竟然还放在这里,叫爸爸瞧见怎么得了?”
“想是库房里摆不下了,这边儿是配殿,岳丈大人也不会过来,”五贝勒说道,“别生事了,其他人在哪儿?”
“爸爸在外头哄着大姐儿呢,”五福晋知趣道,“要说还是二妹这出来的主意好,许久不见爸爸这样高兴了。”五贝勒却望向了外头,问道,“二妹他们也来了?”五福晋撇撇嘴,“怎么不能来,都是一家子,还能有什么隔夜仇不成。”
外面的金水桥边,是一片空地,这里景致最好。往前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昆明湖,远处的十七孔桥如一道长虹横卧在湖中,而更远处蜿蜒曲折的西堤却因为离得远了,而显得小又细长,如倒映在水中的一道墨绿的丝绦。近处便是层层宫殿排云而上,明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湖上有一叶扁舟,远远得瞧去似一片叶子漂浮在碧波上。
湖边的空地正中,只摆了一把花梨四出头的官帽椅,老者抱着一个年幼的孩童坐在椅上,点着楼前悬着的匾上认字,“这个是万。”那女孩儿跟着奶声奶气的念,“万。”
“万字旁边是什么,识不识得?”
那女孩儿还小,只知道顽皮,摇着头晃着顶上的小发萩,又指着寿字胡乱念道,“吋,这个是吋。”老者耐性极好,把着她的小手点着道,“这是寿,前日不是在居仁堂里认过这个字吗?你仔细瞧瞧,是不是一样?”女孩儿瞪着乌黑的眼珠子,目也不瞬地望着黑匾上龙飞凤舞的字迹,脑子里却全是在居仁堂吃的果子和糕点,哪里还想得起字怎么写,只闹道,“要吃糕糕,婉儿要吃糕糕。”
绍芳在湖上玩得尽兴,她毕竟有孕在身,渐渐有些乏了,便叫船靠了岸。她耐不得热,自是要寻个荫凉的地方小憩一会儿,徵端本要陪着她的,奈何绍芳看到了老者,又来了精神,“咱们去陪陪爸爸吧,难得回来一趟,还没和爸爸说上话呢。”
俩人徵端走到楼前时,只见宋元卿抱着婉姐儿,满目都是慈爱之色,他一时瞧得心中一动,竟半晌没语。他的岳丈宋元卿今年五十有五,精神十分矍铄,再加上去年娶了位年轻的新太太,如今看起来倒比实际年轻不少。徵端不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又比宋元卿大了五岁,若是还在世,今年便是整整花甲之岁。可惜父亲生前却从没过几日安生的日子,他记忆中的父亲,须发很早就已花白,再加上去世前那一年的内忧外患相扰,至死都是噩梦缠身未有一日好眠。徵端念及此,不由目中神采黯淡下来。还是身旁的副官瞧见了,忙招呼道,“大总统,是二小姐和二姑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