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柳藏花(3 / 4)
“你是说三哥?”徵端蹙起了眉,方家有兄弟八个,除去老七老八太小,剩下成年的只有六个。大哥徵炎是二夫人所生,几年前在老家时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受了重伤,家里四处求医问药,好不容易捡回性命,可一条腿到底残废了,如今送到德国去医治,说能治愈也只是句自欺欺人的话。二哥徵禅和二嫂陶氏新婚不久,二嫂便有怀身孕,却难产而亡,二哥受了严重的刺激,竟至离家出走下落不明。三哥徵毅是大太太嫡出,从小父亲对他栽培最多,人也英明果敢,可六年前方家出了件大事,三少也因此而青年夭亡,纵然家里极力遮掩,但外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一下子折损了三个成年的儿子,这也是方家的伤心事。
段芝泉点了点头,“德蘅是常去西山瞧太太的,她回来同我提过几句,说太太如今吃斋念佛,确实不想管家里的事了。回头你去一趟西山,便知道实情了。”
两人谈了会儿,徵端忽然起了疑心,“前儿在海子边的事你怎么就知道了?要是叫爸爸晓得了,少不了要清算身边的人走漏风声。”
“你这小子,如今越发出息了,还要将我一军,”段芝泉也不以为意,“实话同你讲,是碧贞告诉我的。”
“吴小姐?”徵端颇是诧异,不由打量着他,“难道她竟是你举荐的?”
段芝泉也不否认,“如今既要倡导女子议政,再没有比碧贞更适合的。”徵端问道,“听说京里有一吴一沈的说法,那一沈是江朝宗的干女儿?”
“江朝宗有什么眼光,只知道养粉头喝花酒,”段芝泉嗤之以鼻,“说什么一吴一沈,其实真论起才情心胸,沈氏给碧贞提鞋都不配。”徵端很少见他这样推崇女人,不由奇道,“啧啧,听你这说头,仔细大姊知道了要打翻醋坛。”段芝泉摇了摇头,面上倒露出了几分尴尬。徵端知道他的难处,德蘅没过门前,段芝泉本就有四房姨太太,可德蘅嫁过去后却把几个姨太太都遣回合肥老家了,家里怨气大极了,只是碍于大总统府,都敢怒不敢言。
徵端岔开了话题,又道,“说起那一沈,难道白得了个巾帼才女的名头,内里是个草包?”段芝泉连连摇头,“脂粉里也有英雄,但沈氏算得了什么?只有一样,她倒是无人能及。”
徵端一怔,“哪一样?”
“脸皮之厚,无人能及。”
徵端有些讶异,又有些好笑,只听段芝泉道,“我荐碧贞,是因为她才学好,英法文俱佳,老爷子身边就缺这么一位精通洋文的人才,她的才情,便是男子也不及的。江朝心思宗龌龊,以为是给老爷子寻通房找小妾?实在不堪。”
从陆军部出来,只见日头已渐偏西了,徵端在大门外的铁狮子前略顿了顿,摸出怀表来看看,长短针重合在“6”字上。今晚上有几个留欧的同伴约了在六国饭店,可这几日应酬的发昏,再加上这时候不上不下,去了只怕都要散场子了。他想了想,回来原是该去见见陈景筼的,便抬步往府前街走去。刚走到八字影壁处,忽见一个小厮气吁吁地跑过来,大声道,“六少,尤老爷、陆老爷让小的来传话,这会子他们从六国饭店散了,去朱茂胡同的富桂堂打茶围[1],派小的来接您过去。”
这帮留学生回来,惯有去八大胡同打茶围的习惯,徵端没有这个兴致,摇头道,“我不过去了。”那小厮却不依不饶,指着身后一辆簇新的黄包车道,“尤老爷连车都备好了,叫小的定要把六少请去。”徵端哑然失笑,“你这猢狲,尤之驰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缠人。”那小厮抹了把汗笑道,“小人陆贵,是老合兴车行的,如今专给尤老爷家出车。尤老爷说了,只要能把您请去,再给小的结五块大洋。还是陈老爷说,六少好洁净,专让小的去车房里找辆刚洗刷过的新车来。”
“哪个陈老爷?”徵端随口问道。
“是住在化石桥的陈景筼陈老爷呀。”陆贵答得脆亮,眼巴巴地望着徵端,寻常叫一趟车,也不过几十个大子,这一趟差使五个大洋,足够一家人半年生计了,无怪乎他这样心热。
听说陈景筼也在,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徵端改了主意,索性去一趟就是了,他想着从这里走过去也不过二里路,正好饭后消消食,便点头道,“我从这慢慢过去,坐车就不用了。等会到了富桂堂,你找尤之驰领那五个大洋就是。”
陆贵却不肯放弃,他瞧着方徵端好性儿,拉着车跟在他身后兀自喋喋,“莫怪六少不识得小人。尤老爷惯用我家的车,又干净又簇新,决不能有一点怪味的。六少平日坐汽车,今日该换换口味,坐坐小人的车才是。”
徵端又好气又好笑,“再要啰唆,我便不去了。”陆贵哑了声,生恐他反了悔,自己失掉五块大洋,便默不吭声地拉着车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了兵部洼胡同,转过西河沿,耳听得便有丝竹声入耳,徵端微一愣神,见些打扮妖娆的女子在门前晃荡,更胆大些的便贴了过来要拉扯方徵端。素有洁癖的六少哪里受得了这个,刚掸开手,便见那陆贵冲到前面一把推开那土娼,呵斥道,“下三滥的货色,也敢来拉扯贵人。”徵端知是妓女,更有些脸上挂不住,那土娼却兀自调笑,“哟,好大的架子,小班打茶围,坐肩出条子,都是一样的生意,瞧着清倌儿品相好,再过几年也要来暗门子里,有什么分别,都是一样的皮肉生意呀。”
徵端听得七七八八,知她说的不是好话。那陆贵却是骂战里的好手,“别扯神弄鬼的,老实做你的生意去,回头告了张三娘,看不要撕了你的皮。”那土娼变了脸色,拧了拧耳朵,恨恨的呸了几声,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陆贵回头瞧徵端脸色,知他没见过这个,笑着解释道,“这一带就是这样,都是小下处的暗门子,这是上不得台面的地方,倒教六少受惊了。”徵端这时才知坐车的好处,这片胡同脏杂得很,走下去还不知碰到什么。那陆贵十分乖觉,瞧他脸色便道,“六少可是走累了,上车来小人拉你一程,平稳着呢。”徵端一点头上了车,那陆贵拉着他跑得飞快,不多时便到了富桂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