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天浮(1 / 4)
天有不测风云,方家人无论如何没想到这句话竟然应到了刚刚出嫁不到一年的三小姐身上。九姨太这句话简直如惊雷一般,震得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五奶奶颤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二夫人忽然道,“今儿太阳毒,把外面的凉棚放下来遮遮阴。”这是要下人都回避的意思,厅中伺候的仆人们鱼贯而出,便听九姨太叹气道,“说是昨天夜里的事,孙家先发了电报,又连夜遣了人来报信。今日报信的人和电报局的人一同来了,应该是确定无疑的事了。”
颐清惊道,“这怎么会,三妹这样年轻,这才出门不到一年呐。”五奶奶与这个大姑子情谊最好,中午还指着她回来解救自己,听了这个噩耗顿时捂住了面,哀哀地哭了起来,九姨太急道,“这会儿可不是哭的时候。六姐姐一听到这信儿就厥过去了,五爷又不在家,您可得撑住了。”方慰亭面色不知有多难看,此时才发话道,“先叫个大夫去瞧瞧,醒过来没有。”九姨太忙搀扶着哭成泪人似的五奶奶去瞧六姨太了。
四奶奶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眨了眨眼又问道,“消息会不会有误?许是弄错了?”
二夫人擦着眼角道,“报信的人就在外面,要不再叫进来问一遍吧?”瞧着方慰亭不说话,二夫人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引着那报信的仆人进来。
那仆人一进门,便叩头如捣蒜,“老大人万福金安,夫人奶奶们万福金安,小的是奉我们老太爷和大爷的信,先问老大人安好……”这报信的人颠三倒四,只顾说着请安的话,被四奶奶呵斥道,“谁要你说这些,还不快说说我们家三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府上三姑奶奶……哦不……是我们家大奶奶,这阵子身子一直不好,大爷请了几个大夫去瞧病,吃药吃了小半个月了。昨儿个夜里,听说大奶奶突然咳了血,是戌时没了的……”
五姨太头一个表示不信,“没听说三小姐有什么病症,好端端的,怎么竟走的这样快?”德雅早哭红了眼,哑着嗓子追问道,“三姐到底是什么病症?请的哪家的大夫看的?”便连颐清也听不下去,“照你说既然病了这么些时,怎么不早点送信到家里来?”
那报信的人哪里说得出经过,只咬死了说是得了急症。德雅又逼问了几句,这报信的人说了实话,哭丧着脸道,“小的是在孙家老宅里伺候的,也没和大奶奶见过几次面。咱们大奶奶和大爷是住在外头的,小的也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昨晚大爷往老宅里报了丧,老太爷便差遣小的来了……”眼见得方慰亭脸色越来越难看,二夫人使了个眼色,便让人将他领了下去。
一时间厅里静得连针落之声都听得到,众人目光都望向了方慰亭。德雅拖着哭腔道,“爸爸,三姐死得蹊跷。”二夫人连连叹气,“就像三媳妇说的,这病症怎会这样急?别是有什么隐情?”五姨太也出起了主意,“要不派人去孙家看看,总得知道是怎么个情形。”
二夫人点头道,“这个主意好,只是老五还在江苏,就算此刻赶回来,只怕也得几日才到,怕是赶不及。老五家的倒是能去,但是老五家的年纪轻,只怕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她顿了顿,目光往四奶奶身上一瞥,四奶奶似是得了鼓励,忙把腰杆挺直了,二夫人说道,“四爷如今管着开滦矿务局,离得也近,不如叫老四家的去一趟……”德雅伏在方慰亭的膝上大哭道,“爸爸,让我也去,我要去看三姐。”
方慰亭面色微变,训斥道,“胡闹,你当这是小孩子能去的?”二夫人也劝道,“四丫头,这不是去探看你三姐姐,她人已经不在了……”
“都不要说了,”方慰亭截住了她的话头,果断说道,“让老六去。”四奶奶脸色一僵,只听二夫人柔声道,“六爷是外男,内眷应酬起来多有不便,让三媳妇也一同去,遇到了孙家的女眷也应酬的开。”方慰亭点点头,“你安排得很好,让三媳妇和老六一同去吧。”
一辆黑色的老佛来轿车静静地等在大门外,后座的车窗上挂着白缎的帘子,颐清坐在车上心神不宁,她脑海中满是出门前二夫人的叮嘱。就在半个时辰前,二夫人将她叫到了自个儿的房里,没想到四奶奶也里面陪着,瞧见颐清进来,二夫人还没发话,四奶奶倒先开了口,似笑非笑道,“咱们三嫂如今是钦差大臣了。”
二夫人摆摆手,吩咐颐清坐下,“今儿指派了三奶奶与六少一同去孙家,三奶奶可知道老爷的一片苦心?”颐清心念一动,低头道,“儿媳愚笨。”二夫人望向了四奶奶,“老四家的,你来说说看。”
四奶奶略带不屑地瞥了颐清一眼,说道,“孙老爷子是先前的直隶总督,孙家在津门经营三代,爸爸当年在津门练兵,也多仰仗孙家助力,几代通家之好,才结下了这门姻亲。”
二夫人点了点头,端起茶盏,轻轻呷了口香片,她向颐清望去,见她却始终垂着头,不作一声。二夫人眼里掠过一抹失望,只听四奶奶口齿伶俐地说道,“如今孙家虽不掌事了,但天津的督军可是孙老太爷的门生,天津官场上都是孙家的门生故旧,当初爸爸肯允三姐嫁入孙家,便有拉拢孙家之意。”二夫人赶忙咳嗽两声,接过她的话头道,“那也是孙家姑爷年少有为,英武过人,又是这样的家世人品,才得老爷看重,这才允了这门亲事。”颐清心里雪亮,点了点头,“儿媳明白的。”
“人死不能复生,”二夫人顿了顿,又道,“六少如今是最得老爷看中的,他到底年纪轻,性子急,你是他三嫂,凡事多规劝他几句,别惹出什么事来。”二夫人叮嘱完这几句,别的倒未多说什么,上下打量她半晌,见她穿的还算素净,又从腕子上取下两只翡翠镯子替她带上,“带着丧事在身上,穿的素净固然好,但也别叫人小觑了咱们方家。”颐清脸上发红,忙说道,“儿媳屋里还有首饰,这就去取来带上。”二夫人微笑道,“咱们娘俩就住在一处,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又让人从外头提了两只皮箱子,密密嘱托了几句,叫她一同带上。
在车上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只听一声轻响,车门被拉开了,颐清回过神来,便见徵端上了车。他今日穿了一身戎装,衣襟上挂着一朵白绒花,双目都是通红,显然是刚得了消息从衙门里赶回来的。颐清轻轻唤了声,“六弟。”徵端却没应声,只对她一点头,便算是招呼过了。
又隔了片刻,却见徐远生径直上来开车。徵端有些讶异,又看左右,“怎么是你来了?”须知徐远生是方慰亭的侍卫武官,从来都是不离半步的,徐远生摇头,正色道,“从今日起,属下便是六少的副官了。”徵端初是讶异,想想那日唐穆崧说的要建将军府的话,又明白过来,心里喟叹一声,对他道,“委屈你了。”
一路无话,车行到丰台车站,日益偏西。每日从京师发往天津总站只有一班列车,但今日事情从急,京奉路管理局长高毅是奉系出身,紧急调拨了一班列车过来。此时高毅就等在车站边,举手敬了个礼,“末将见过六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