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尾槿(1 / 4)
安歌未曾想,再次见到她的仇家杜重威时,他已经比汉高祖戚夫人的“人彘”还要惨烈,乱发与鲜血覆面的人头被高高悬挂在城楼示众,连四肢都被相继砍去,丢在板车上游街示众,汴梁的百姓们操着棍棒,嘴里一边辱骂唾弃,一边捶打撕扯着残存不多的骨肉。
血腥腐败的气味相互交叠,亦引来一众在街头浪迹、目露绿光的狗子们,正成群结队、摇着尾巴从人群缝隙穿梭而入,欢脱地分食着属于它们少有的“饕餮美味”。
押解游街的兵卒见这番人头攒动的景象,声势浩大,经久不散,索性把板车一立,自己则抽身到旁边的廊下小憩。直待人群泄愤完毕,才扶着脑袋、掩着口鼻,张罗着身后的手下上前收拾残局。
安歌冰凉的手指握着茶碗,沁润的茶香铺洒温热着脸颊,蒸汽幻化的暖意随即蔓延至整个躯体。
她歪着头,像赏花一样俯视着楼下那派血腥冲天又令人拍案叫绝的场面,嘴角若隐若现浮起一抹轻笑,淡然悠闲地吹拭着滚烫的茶水,仿佛映入眼帘的不是人神共愤后的五马分尸,而是一幅“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的悠然景致。
“那一日,先皇诏令我与苏逢吉、杨邠、史弘肇一同在万岁殿觐见。”郭威拿起手中的茶碗一饮而尽,眼中泛起一阵氤氲,“他已然清醒不多,只觉呼气,不见进气,看到我们四个入内,只怏怏地说了句‘二皇子年少,尔等皆为依靠’,便又昏睡过去,眼角囫囵流着泪,估计至死都在后悔让先太子前去招降这老贼。”
安歌知道刘知远之于郭威君臣之间的微妙关系,有过嫌隙和忌惮,但更多的则是器重,二人是对手,更是伙伴。况且,刘知远最终还是选择将他列为四大辅政肱骨之列,故而在郭威心中,亦不悔投靠先皇麾下,和他一同夺回中原江山。
“或许连魏王都不知道,自己在先皇的心中竟是如此不可动摇的地位。”安歌一向对刘知远的某些行径并无好感,她并不想听这位匆匆离场的帝王在人生最后阶段的忏悔与感悟,“所以先皇一走,新帝便迫不及待地下旨除去杜重威,一是为先皇和皇兄报仇,二是他知道,这天下所有人都恨透了这老贼。杜重威,跳梁小丑一般的人物,最终不过沦落为这位新帝于新朝和民众心中树立威望的一块垫脚石而已。”
对面的柴荣从她的话语中揣摩出什么,不禁深意一笑,“符妹,看来在你心中,早就对这位新帝有了定夺。”
安歌将残留在嘴唇的水渍抿干,刚劲的凛风吹得脖颈间宝蓝色暖袄包裹的脸庞更显透彻白皙,“无论新帝如何神秘莫测,这片江山终究已是落入他手。我只是唏嘘先太子,空有一番抱负,最终还是带着他的梦想化作一抔黄土,人生当真是无常。”
“小昭华,这正如我之前提醒过你的,人生苦短,当下最真,很多话,很多事,要尽早说,更要尽早做。”郭威笑呵呵地望着眼前安歌和崇训这对恩爱璧人,不禁交手称赞,“当时看你出嫁前的闷闷不乐,我心里忐忑得很,如今能够得见你们俩柳暗花明,郭伯父就彻底放心了。”
“路途崎岖,谁都不知会走向怎样的远方,有时以为是错路,却发现原才是坦途。”安歌顺势将话题从敏感的政事引开,甜蜜地轻靠在外人面前略显拘束的李崇训身上,笑意盈盈,“对了柴大哥,听闻嫂子前不久诞下贵女,符妹在此恭贺兄嫂弄瓦之喜!”
说罢,她脱下手腕上的一对雕花珞饰七彩银镯,轻推至柴荣面前,“这是我过门时婆婆所赠,如今借此大喜转送给侄女,也算一同沾染喜气了!”
郭威抚着胡须,皱眉佯怒,“刚说你孺子可教,这下便失了分寸。连李公子都不加过问,便随意将如此贵重的首饰送人,一年不见,怎得还比不过从前那般成熟稳重了?”
安歌一怔,索性直接歪到李崇训怀里,掩着嘴嬉笑不止。
崇训宠溺地扶起怀中笑得花枝乱颤的安歌,“郭伯父与柴兄有所不知,我家中诸事都由贤妻定夺。崇训不中用,甘愿做个闲散居士。妻说甚,便做甚,我信妻,不曾有疑。”
这四人谈笑阔论声音未落,一位身着淡紫色棉衣的纤瘦美人端着一方茶盘推门而至,空气中因她的飘临弥漫起一阵恰到好处的清雅芳香。
那姑娘利落地将茶盘上的四枚花饼分别放置在众人面前,又为壶内添了水。
“咦?怎么柴大哥的花饼上刻了朵精致的木槿花呀?如此逼真好看。”安歌刚将目光从这窈窕动人的女子身上挪开,一眼就看到眼前四张花饼的不同之处,好奇询问时,就要伸手将那个盘子拉近观摩。
孰料,那美人突然凑到柴荣身边,拨弄回安歌企图伸长的手臂,满眼戒备,“这是我专门为柴公子做的,其他人都不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