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忆(5 / 5)
王友喜看着赵同福两眼直勾勾的愣神,以为他马上就要喝断片了,于是更热切的劝她喝酒。赵同福也换了个人似的不再推辞,和王友喜一杯杯的干了起来。
直到两人各喝到两斤半的时候,赵同福终于开始觉得有些醉了。他突然发现王友喜身后不知道何时站了个老太太,五十多岁年纪,穿着黑色土布夹袄和黑色束腿棉裤,脸上死气沉沉的像遮了一片黑云,眼里透着愠怒和嫌弃的瞪着王友喜。
他又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一个三尺高的瘦脸矮子,那矮子赤着脊梁,头和四肢都比寻常人小一倍,唯独肚子又圆又大像个鼓胀的气球。矮子的嘴像苍蝇的口器一样伸得老长,居然伸进了自己的酒杯里,正偷偷的嘬酒喝。矮子发现赵同福盯着他看,便把苍蝇口器一样的嘴缩了回来,不好意思的冲赵同福嘻嘻一笑。
“这瘦子是酒鬼。”赵同福心想。“难怪我喝不醉,原来都让他偷去了。”
他又转头去看那老太太,发现她那双穿着黑布豆包棉鞋的脚悬空在离地一尺高的地方,且在太阳底下看不到她的影子。
赵同福想到了什么,问王友喜道:“大爷,俺大娘哩?”
“早死十几年了!”王友喜一边倒酒一边说。
“原来她是王友喜的老婆。”赵同福恍然大悟。他没觉得害怕,甚至没觉得大白天遇见鬼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劲。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他觉得自己很清醒又很迷糊,他想起去昆明参加传销的事,想起从昆明身无分文回家后张杏要跟他离婚的事,想起厂子要裁人下岗的事……
酒鬼又伸着嘴去他酒杯里偷酒了。
直到两人各喝了三斤时,王友喜看赵同福的眼神已经从火热到疑惑,又从疑惑到失落。最后王友喜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冲赵同福摆摆手,失魂落魄的神情像是斗败了的鸡:“爷们儿,你比我有量!我不中!”说完随后一头栽倒在了桌子底下,一股尿骚味同时飘了出来。
赵同福抬眼看时,老太太和酒鬼都消失不见了。院子里先是渐渐静了一下,接着又炸出更嘈杂的轰乱来。两三个人去扶地上的王友喜,但看到王友喜那紫胀如茄子一样的脸时都吓了一跳。一股鲜红的血从王友喜嘴角汩汩的流出来,赵同福发现他的眼角黏膜处也开始沁出血来。
王友喜就这样死在了喜宴上,赵同福在人群的骚乱中不知所措的站了半晌,最后骑上自己那辆破烂的摩托车上了回家的路。路上他心里乱哄哄的,胃里一阵阵滚烫的翻涌着,肚子里像是有一块没熄灭的煤炭在灼烧。他不知道自己骑得是快是慢,只感觉两边的电线杆和树丛排着队朝身后走去,摩托车轻飘飘的,自己像骑在一大团棉花上。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在西魏家庄东面不到一里处由西向南拐的乡道拐弯处,赵同福的摩托车前轮碾上了路牙,随后摩托车失去方向在水泥路面上摔飞了出去,而赵同福则飞向了乡道边的黄泥坡,在草皮和泥巴里翻了几个滚又撞断了两三棵脚脖子粗的树苗后才停了下来。
赵同福当时满脸是血,隐约看到身前五六米的一颗瘦楝树下站着刚刚喜宴上见到的老太太和那个矮子酒鬼,不过矮子酒鬼的脸已经变成了王友喜的模样。
“你把我老汉儿喝死了!”老太太指着赵同福骂道。
赵同福接着昏过去了,随后被行人报警后送到了回安县医院。
赵同福弯腰拎起地上的铁皮水壶,将那个油腻的玻璃杯倒的满满的。随着一阵咕咚声和喉结的几下收缩,一大杯凉白开顺着他的食道进去了他的胃里,但他的嗓子仍然齁得干疼。
那盘土豆丝确实太咸了,五点钟起床炒菜时赵同福困得睁不开眼,抖盐袋时用力过猛,盐像小瀑布一样哗的泻进了菜锅里。他不舍的扔了这锅菜,尽力用勺子把锅里的盐舀出来放回盐袋里,又用白开水把土豆过了一遍。最后土豆吃起来还是像在吃盐块,咸的喉咙发疼,胃里直恶心。张杏一口没吃,赵同福自己强吃了半盘。
赵同福打了个嗝,胃里的酸水也带着浓浓的咸味涌上来,刺的喉咙疼,但赵同福又咽了下去。他弯腰去桌下的塑料篮子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然后走到饭桌前将剩下的半盘土豆丝和半块馒头装了进去。这是今晚夜班时的口粮。
今晚上十二点上夜班。刷完盘子,赵同福拧动墙上的开关关了吊扇,趿拉着褐色硬塑料拖鞋朝自己和张杏睡觉那屋去了。他躺倒在铺了竹凉席的大床上,在闷热的潮气和雨声里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