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上（1 / 7）

大周启圣三年自五月二十日丙申至九月十六，太白昼见经天，晴必昼见，此为大凶征兆，皇帝萧世宁深感不安，以旱涝，兵乱，地陷，星变诏各级官员上书畅言时政阙失。

太史令石庸上奏，“太白昼见经天寓‘外夷入侵，君弱失势，女主昌’，自陛下亲政以来，星变屡矣，天之所命，岂可逆之，唯修德以禳之。”

先前赵太后临朝称制十五年，早有民间传言其为“真龙天女下凡”，更有逢迎之人曾上表劝进，虽然最后赵太后还政给了自己儿子，却依旧还是当今皇帝心中的一根刺，拔也拔不出来。石庸的说辞实在触犯了当今圣上的逆鳞，皇帝拂袖退朝。吕太傅忿恨，命仆人当街纵马冲向石庸，将其撞于马下颈骨折断身亡，群臣皆不敢言。

大周启圣三年十月，月华国国王丹必明亲自率领军队，号称二十万大军，进攻大周要隘龙安城，守将林承恩率军抵抗，因事先就储备大量粮食，打井储水，城外又增加数寨，修筑堡垒，敌台，弩台，牛马墙，更有从城内挖了通向外壕的地道，环环相扣，首尾呼应，硬是把个龙安城变得铜墙铁壁，坚不可破，月华大军攻了一个多月毫无进展，反倒伤亡惨重，死伤将近数万，士气低落，欲进不可，欲退也难，眼看粮草殆尽，丹必明不得不退兵，不曾想那林承恩竟然乔装打扮成为月华甲兵，轻骑夜袭至对方粮草营，放火燃烧，又故意惊扰马匹，因不知林承恩底细，月华兵离乡背井一个多月作战，精神绷紧，听了故意制造出来的大动静，月华士兵情绪失控，疯狂地杀起自己人来，乱中丹必明又探听其他几路周军援军正从三个方向赶过来，慌忙带着自己的亲卫队趁着夜色逃走。

此役，大周大获全胜，俘获月华国大大小小王族和重臣数百。

次年十一月丹必明为报龙安城之仇，征集大量舟船，率五十万渡河进攻永乐城，缘因打听到永乐城守将就是林继忠，林继忠本不过是赵太后身边一个侍卫亲信，因为保护太后有功得以升职，虽然武功不俗，谨慎有余，谋略不足，皇帝听从吕太傅意思派他镇守永乐城曾遭高太师与赵太尉极力反对，赵太后规劝都无济于事，林继忠丹必明并不放在眼里，醉翁之意不在酒，林继忠虽然没什么才华，不过有一个好义子——林承恩，丹必明此次真正的目标是林承恩，活捉林承恩，才能洗清去年兵败耻辱。一如丹必明所料，听闻安乐城之危，林承恩疾驰救援，与龙安城一般，先储备大量粮食，周围增加城寨，修筑堡垒，甚至还扬言“王者仁师，必得与敌正面交锋”，要与丹必明列阵对决，丹必明大喜，急命月华军星夜渡河，谁知才渡一小半，突然河水暴涨，原来林承恩假装巩固城寨，实际却偷偷派人在上游用沙包筑起一道堤，等待月华军渡河时候就缺堤放水，将五十万大军截成了两段，月国华大部国土属于内陆，虽有水军，数量甚少，并不形成规模，当中精通水性的甚少，周军却不同，林承恩本人自小就熟习水性，部下有水师一千多人，每人身上携带一把锋利匕首潜入河中，刺破由羊皮与竹子制成的浑脱船，又命人用月华语高喊“中了周军埋伏，赶快撤离”，月华军以为周军四方八面杀来，乱成一片，穿着盔甲的骑兵落水淹死者无数，此役就折了几万，丹必明畏惧至极，下令撤军，林承恩趁机带领精锐渡河，轻装上阵紧紧咬住对方，时而利用对方人心溃散偷袭，履有收获。一个月后河水结冰，林继忠率五万骑兵过河，又有高绍德带二十万兵出击，战争一直持续了第二年八月，周军一口气攻克茚州，夏河，静川，积州，西宁等二十多座城池，丹必明只带着十多万狼狈回到了皇城中兴府，一方面利用阿善山天险固守不出，另一方面向北胡求救，东南方大半肥沃土地尽归了周朝，只剩下灵州一座孤城。林承恩奉命率领三千轻骑兵向灵州进发之际，西北宣抚使高绍德却意外地收到了一封降书。

林承恩屡破月华军，所以久而久之他就成为了月华军队中的噩梦，进入灵州的时候，看着曾称佛城的灵州城内将近六十多座寺庙皆被毁，尤其是最负盛名的灵泰寺，浓烟滚滚，火光通天，尸体遍地，满目疮痍，处处狼藉，不由陷入了沉默。

他不信佛，却也知道灵泰寺。高宗皇帝下令为尕智大师舍利子建的佛骨塔，世人皆说营建过度，闵康郡王主事情灵州十多年，为修灵泰寺，前前后后加起来不知花了多少银子，饰以金银，加之珠玉装严奢华极致，闻所未闻。

如今见七级浮图冲天火光，黑烟滚滚，仿佛是巨大的魔兽张开巨嘴，吞噬着人世间的美好，肆虐了一整晚，如今灵泰寺残垣断壁，已然不见昔日土木之功，造形之巧。至于传说中的雕梁粉壁，青缫绮疏，丹素炫彩，金玉垂辉就真的成为了传说。

在一片废墟中，有个穿着黄色僧衣僧帽，披一件绯色袈裟的和尚怀抱里一个奇怪的竖琴，那竖琴质地制作非常精美，黄衣僧人三十二三岁，面容儒雅清俊，气度从容，佛曰肉身皆臭皮囊，却不知凡夫俗子眼中臭皮囊也分好看和不好看的，好看的皮囊哪怕身处在诡异的环境中，都看着好像画一般，这个黄衣僧人就如此，可能养尊处优的缘故，看起来从不曾沾染过人间烟火一般，一举手一投足充满了优雅高贵，凡人不可亵渎。身后一片火海，热浪逼人，林承恩眉头锁紧，一众侍卫不听他吩咐就自动把黄衣僧人包围起来。

此事对黄衣僧人没有丝毫影响，他弹奏的技艺高明至极，箜篌声听起来仿若置身空山，抬头看着是一片轻薄的白云，远远听见了翠鸟鸣叫，又有几缕柔风掠过脸面，清澈又空灵，又像回到了三月的江南，走在断桥上，静看细水流长，春风拂柳，柳叶的露水一滴两滴地落在水中，声音好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又撩拨人心，让人只想与这红尘俗务隔绝，岁月静好。

素来讨厌靡靡之音的林承恩，还得承认这黄衣僧弹奏的技术极为高超，他观之四周侍从，定力稍差者情不自禁为之沉醉其中，而难以自已。

“这人是法云？”

“是，开门迎接大军进城的就是他。”

真奇怪。林承恩心道，这不符合法云的个性。

跟在林承恩身后的慧正道，“可惜我师傅智通已经圆寂了，否则应该能分辨出来这个是不是真的法云。”

智通大师当年乃灵泰寺智灵方丈的师弟，二十年前在灵州城外救了一个饿得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孩子回灵泰寺，孩子自称一家被月华人掳掠，父母被杀，自己被毒打偷偷逃离军营，智灵方丈见其心志坚毅所以收为徒弟，那孩子看起来乖巧勤奋，天生慧根，对佛法领悟能力强，灵泰寺上上下下的都喜欢这个孩子，对这个孩子寄予了厚望，那时候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却是个奸细，是月华国的太子，他不仅不是什么活佛转世，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这样的人竟能弹出如此祥和安宁的曲子，可想而知音乐与人心良善是没什么联系的。

于是林承恩也不藏着他自己的真实情感，竟用力地鼓起掌，说道，“有人曾和我说乐声就是心声，大师四周尸横遍地，身后烈焰熊熊，眼前刀剑相逼，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听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心如止水一般，果然是得道高僧。”

那僧人不为所动，直到一曲终了方才停下，他缓缓抬头，似乎突然发现林承恩，礼貌站起来，双手合十，“贫僧见过林将军。”

“你竟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