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见土仪颦卿思故里 闻秘事凤姐讯家童(1 / 1)
柳湘莲削发出家,薛蟠大哭了一场,其他人也很难过,宝钗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活该不是夫妻。”薛宝钗之冷难以想象。宝钗把哥哥带来的土特产分了若干份送人,黛玉看见家乡之物,触物伤情,满脸泪痕,宝玉想尽一切办法安慰她。赵姨娘看到宝钗还送了贾环东西,心想:她哥哥能带来多少东西,挨门送,不遗漏一处。若是林姑娘正眼儿也不瞧我们,哪里肯送我们东西。赵姨娘蝎蝎螫螫地拿着这些东西到王夫人那,说:“这是宝姑娘给环哥的,她年纪轻轻的,想得这么周到,我还给了送东西的小丫头二百钱,听说姨太太也给太太送来了,你瞧这一个门里就两份了,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夸她,果然招人爱。”王夫人头也不抬,赵姨娘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灰溜溜地回去了。莺儿送完东西回来,说:“刚才我到琏二奶奶那边,看见二奶奶一脸怒气。小红说刚才二奶奶从老太太那回来,不似往日欢天喜地,叫了平儿,唧唧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看那光景,倒像有什么大事,姑娘没听见老太太有什么事?”宝钗听了纳闷,便说:“各人有各人的事,咱们哪里管得,你倒茶去吧!”莺儿自去倒茶不提。
凤姐跟平儿商量贾琏的事,袭人又来了,凤姐对袭人和对莺儿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她勉强带笑,说话寒暄,耐着性子和袭人聊了好长时间。凤姐表面上笑容满面、语气缓和,心里却记挂着贾琏的事。当袭人聊起巧姐的时候,凤姐不失时机地说:“宝兄弟在家做什么呢?”她好像是在关心宝玉,实际上是提醒袭人。袭人走后,凤姐在平儿跟前赤裸裸地表现出她的愤怒,问:“二爷在外面偷娶,你听谁说的?”平儿说:“是旺儿说的。”旺儿是凤姐从娘家带来的亲信,凤姐把旺儿叫来,单刀直入地问:“二爷在外面买房子娶小老婆,你知道吗?”旺儿说:“小的终日在二门听差,如何知道二爷的事,这是听兴儿说的。”凤姐说:“兴儿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旺儿说:“二爷还没起身时告诉我的。”凤姐问:“兴儿在哪?”旺儿说:“兴儿在新二奶奶那儿。”凤姐满脸怒气,骂道:“下作猴崽子,什么新奶奶旧奶奶,她是你哪门子的奶奶?”凤姐命人把兴儿叫来。凤姐对自己的亲信是开门见山,对贾琏的亲信是敲山震虎。她先把兴儿瞪了两眼,接着吓唬兴儿说:“你们主子奴才在外面干了好事,你打量我不知道?你是紧跟二爷的人,必深知根由,你细细地对我实说,稍有隐瞒,我把你的腿打折。”这番话真真假假,真的是凤姐已经知道贾琏偷娶,假的是凤姐并不知道具体怎么偷娶的,她对兴儿这样说,好像是她已经全盘掌握了,只等你来证实。兴儿心想:这件事两府的人都知道了,只是瞒着老爷、太太、老太太和二奶奶,他们早晚也得知道。再说这件事是珍大爷父子和琏二爷干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照实说了,免得挨打。兴儿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和盘托出,说:“奶奶别生气,只因那府里太老爷的丧事上穿孝,二爷见过尤二姐几次就相中了,动了要娶的心。先求蓉哥从中做媒说合,事成之后,许下谢礼。蓉哥把话转给了珍大爷,珍大爷告诉了珍大奶奶和尤老娘。尤老娘听了很愿意,但说:‘二姐以许过张家,如何又许二爷呢?恐张家知道,生出事来。’珍大爷说:‘这算什么事,那张姓小子本是个穷苦破落户,多给他几两银子,叫他退了亲就完了。’后来,果然找来姓张的,写了休书,给了银子,二爷才放心大胆地定了。又怕奶奶知道,拦阻不依,所以在咱们后身儿小花枝巷买了几间房子,置办了东西,娶了过来。珍大爷还给了二爷两口人使唤。二爷时常推说给老爷办事,又说给珍大爷张罗事,都是些支吾的谎话,竟是在外头住着。从前原是娘儿三个住着,如今尤三姐死了,只剩下尤老娘和尤二姐住着呢!这都是实话,并不敢隐瞒一句。”兴儿把贾琏偷娶尤二姐的前因后果,扼要简练交代得清清楚楚。他权衡利弊,虽交代得特别中肯,但不全是事实,有所侧重,有所增删。贾琏偷娶,应是首犯,但兴儿把责任推到贾珍、贾蓉身上,好像在偷娶事件中起主要作用的是贾珍。
在兴儿交代的过程中,凤姐非常冷静,一句话也不插,一个愤怒的姿态也没有。对于凤姐这样的烈货,她迫切需要弄清楚贾琏偷娶的基本事实,所以她压住怒火,绝不随意打断兴儿,她更不会借着骂家童来作威作福,暴露自己的动机。凤姐听完兴儿的话,气得痴呆了半日,面如金纸,两只吊梢眼越发竖起来,浑身乱战。半晌,说不出话,只是发怔,猛低头见兴儿在地下跪着,便说:“这也没有你大的不是,但只是二爷在外头行这样的事,你也该早些告诉我才是。这却很该打,因你肯实说,且饶你这一次。”凤姐怎么也想不到她日夜监控的丈夫能干出这种事,平时飞扬跋扈的凤姐呆了,但她对兴儿平易随和、通情达理,一点也不作威作福。凤姐清楚她现在需要对付的是自己的丈夫,不能对丈夫的亲信过激,以免打草惊蛇,这正是凤姐心机的过人之处。兴儿在凤姐三堂会审后,并没怀疑凤姐会对二爷怎样,既没去给贾琏报信,也没给尤二姐报信,只是庆幸自己没挨打。凤姐讯家童后,气得饭也没吃,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主意。凤姐从头到尾细细盘算了一番,她得了一个“一计害三贤”的主意。凤姐在外做出一个嬉笑自若,若无其事的光景,一点也显示不出她的恼恨嫉妒。这时,连平儿都不相信,她怎么这么平静。凤姐的保密意识和心理承受能力太强了,她怕万一平儿走露了风声,非但不能治贾琏,反而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凤姐“一计害三贤”,她要害的是贾琏、贾珍、尤二姐。凤姐用察院来整贾琏国孝家孝中停妻再娶;她亲自到宁国府大闹,教训贾珍;再把尤二姐赚进大观园,最后把她轰出荣国府。凤姐给平儿说:“天下哪有这样没脸的男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见一个爱一个,真成了喂不饱的狗,实在是个弃旧迎新的货。”凤姐泼醋,贾母出来维护孙子的男权,这次凤姐要借官场的手来教训贾琏。凤姐认为在这件事中,贾珍主要是教唆。他既是官场中人也是族长,凤姐必须借尤二姐的事狠狠地敲打他,叫他从此不在助纣为虐。凤姐说:“尤家姐妹原来就是混帐烂桃。”她知道尤二姐和贾珍的事,她就是要让这个烂女人先进国公府,把脸丢尽以后,再灰溜溜地滚出去。王熙凤靠她的聪明才智和过人胆识,单枪匹马地打赢了这场小三歼灭战。凤姐讯家童时,对旺儿、兴儿的态度和凤姐泼醋时,对小丫鬟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她是深思熟虑的。凤姐泼醋显示的是威和辣,而凤姐讯家童显示的是阴和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