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脊士的家（2 / 2）

“出门左转，那一群女的，跟她们，一起。”克利福德缓缓地抬起眼皮耷拉着的眸子，两颗被压成三角状的眼珠里透露着一丝丝不快，她一顿一顿地说出这句话，眉间的沟壑愈发深不见底。

察觉到眼前的女人情绪的变化，布里艾伦不敢轻举妄动，处在陌生环境中的她，生死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听从命令似乎是更好的选择。她穿过稀稀拉拉的蓝色屏风，朝门口走去，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湿臭的霉味，她看不太清房间内的繁杂的陈设，只是确定了这是一间多人同宿的卧室，或者说是圈舍更合适。

走廊尽头投来一阵阵光亮，空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隐约可见，布里艾伦的房间在走廊的最里面，紧挨着的还有几间屋子里都是生锈的巨大机器，不停地运转着，发出恼人的响声。房间里还有不知在忙碌着什么的人，在布里艾伦经过之时都停止了对话，抬头注视着她。

随着光亮的逼近，空地上人群的声音也愈发清晰，女人们高频调的声音聒耳，布里艾伦的心弦也止不住地颤动着，她的瞳孔正努力地适应着强光的照射，但她却奋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地上铺着的东西，她的呼吸急促着，一滴冷汗从她的背脊冒出，看着地上星星点点的蓝色，布里艾伦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想要否定自己的判断，但都在那束阳光照亮地面的一瞬间灰飞烟灭了，“是矢车菊”，布里艾伦的双唇紧闭着，下一秒便剧烈颤抖起来，“她们在捣碎矢车菊！”心里的声音快要冲破她的胸腔，布里艾伦的嘴唇发白发青，她在接过那个散发着熟悉味道的工具包时就假设过这种可能性，不过被自己的侥幸心理给打消了。她只在马车上听乔雷尔说过矢车菊被用来做染料，却从未在现实中见过这类工厂。她太爱矢车菊了，爱到不愿相信有人会亲手摧毁这星空一般闪烁着希望的果实。此时此刻，她万分祈祷自己是被半路劫下卖到了这里，因为这样一来，或许乔雷尔，乔雷尔脊士，这个落寞的贵族还能派人来救她，她就是死，也不愿从事亲手摧毁自己信仰这样的劳动。

空地上的人似乎注意到了这个站在走廊尽头失魂落魄的少女，四周突然变得寂静，阳光打在布里艾伦阴郁不安而又稚嫩的脸上，叫人止不住地打量。半晌后，人群中又开始有稀稀拉拉的讲话声，好似在议论这位初来乍到的“工友”，站在人群末端的一位身着淡黄色蓬裙的女人慢慢地踱步，靠近了布里艾伦，她小声的询问道：“是不是还不知道怎么做，我来教你吧？”布里艾伦微微转过了脸，将面庞对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她抬头，灰暗的眼里传递出略有些绝望的情绪，她盯着眼前这位看上去较为和气的女人，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问道：“请问……你认识乔雷尔脊士吗？”她的眼中射出最后的一丝光亮，可就在她话音未落之时，广场边废旧的大楼四层传来的刺耳广播声穿透了她的思绪。

“喂，喂？咳咳咳”广播里有男人的声音响起，是极其具有权威的那种腔调。

布里艾伦像是被魔力夺去了什么似的，在听到这声音的一霎那，她抽搐地扫视着大楼，想要找寻声音的来源。

“喂！我说，是谁准你们干活偷懒的？！真是一群混蛋！”男人愤怒的叫喊声带着回音，响彻整个广场，他略带磁性的嗓音里，满是野性的粗鲁。广场上鸦雀无声，女人们都低下头罚站似的在原地待命。然而就在下一秒，男人却神经质般地转换了另一种态度。

“咳咳，不好意思，对不起大家……这是我的失态，哈哈”男人温文尔雅地笑着，俨然一副贵族姿态，他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深沉与努力克制的喜悦。

“今天，为了迎接我们新到来的，又一位女士！我将予以你们一次休假的机会，你们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当然……”男人顿了顿，“除了离开这里，哈哈哈，这只是一个玩笑，我知道你们离不开的，你们爱这个地方，不是吗？”广场上依旧寂静如初，仿佛空气已经凝固了，女人们悉悉索索摩擦衣物的声音时不时地传入耳朵。

布里艾伦的视线仍旧晃动着，男人的情绪变换对布里艾伦来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折磨，她仅存的唯一的希望，就是乔雷尔，然而此时此刻，广播里情绪变幻无常的男人简直像极了他。她将哆嗦不停的双手合十在胸前，期待着那位不存在的救世主，毕竟外祖父曾告诉过她，在脊上，她需要做一个隐忍的少女，安于世事，息于平凡。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看清楚走下楼梯身影的面孔时，支离破碎了。因为那就是穿着红色绣金外褂，米色花边衬衫内衬的温文尔雅的脊士——乔雷尔。而这破旧的，没有光亮和希望的，如同十八世纪遗留下来的工业废墟般的工厂，就是乔雷尔脊士的家。

她是被卖了，也是真的被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