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宫府一体不可论(2 / 3)
“但现下,东林党已然被尽逐出朝,六部、言路,无一与内阁相左,冯卿还这般叫苦连天,真是好没道理。”
冯铨见皇帝紧盯着自己不放,不由一阵气苦,“东林邪党被摉剔根株,乃是皇上天纵英明,然圣人云,‘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太宰(吏部尚书王绍徽与大司马(兵部尚书王永光皆执奏反对内臣镇辽,臣等顺应舆情,联名上疏,也是为了……”
朱由校举起铜尺重重一拍,直接拍出了惊堂木的气势,激得殿中众人猛地一凛,“冯卿拿圣人之言搪塞朕,莫非是忘了昔年厂臣举荐之恩了吗?”
“‘巧言令色,鲜矣仁’,这难道不也是孔圣人的话?朕先前因你之谋,将熊廷弼传首九边,还杖杀了御史吴裕中,这算不算‘以言举人,以人废言’?”
皇帝站了起来,握着铜尺出了御案,漫步行至冯铨跟前,用尺头挑起了他的下颚,“还是说,冯卿以为自己令仪令色,笃定朕舍不得杀了爱卿,便可以在朝中肆意妄为了?”
冯铨一下子涨红了脸,他平生最恨别人因他容色出众而轻薄调戏于他,偏偏皇帝所用“令仪令色”一词,是出自《诗经》中的那一句“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令仪令色,小心翼翼”。
昔年仲山甫以平民之身受荐而入周王室,因其品德高尚,能力出众,而位居百官之首,封地为樊,于是周宣王命仲山甫筑城于齐,并令贤相尹吉甫作诗送之。
故而《诗经》中的这首《烝民》是赞扬仲山甫所具有的种种美德,与无与伦比的崇高品行。
皇帝从中引用,大面上倒也算不得孟浪,只是冯铨自知绝色,到底是羞愤难当,又不得立时发作,便讷讷回道,“皇上杀熊廷弼,是因熊廷弼丢失疆土,下狱后又贿赂东林党人,臣何德何能,竟能左右圣意?”
冯铨蠕动着嘴唇,忙忙地朝魏忠贤投去求救一瞥,却被皇帝反手一尺,正中方才面颊擦伤处,“冯卿这就是信口雌黄了。”
“去年熊廷弼在狱中时,冯卿先令监察御史卓迈上宜急斩熊廷弼疏,尔后又将京城书坊中所售之《辽东传》藏于袖中,带入宫中,于日讲时拿出,并对朕道,‘此书为熊廷弼所作,流传市上,希图为自己开脱’。”
“于是朕一怒之下便下旨斩杀了熊廷弼,这难道不是冯卿意欲操政柄以擅权?再有,御史吴裕中是熊廷弼的同乡兼姻亲,冯卿明知吴裕中同情熊廷弼,便故意命人传出流言,说朕有意要罢免次辅。”
“吴裕中闻言,便上疏弹劾了丁绍轼,冯卿趁机又暗示忠贤,说这吴裕中是熊廷弼至亲,弹劾次辅,是志在为熊廷弼报仇,不可轻放,忠贤听了这话,哪有不告诉朕的道理?”
“朕见吴裕中欺肆狂悖,诋辱大臣,自然生气,判了吴裕中杖一百棍,并革职为民,后来午门前行刑时,是王体乾监刑,当着一干人喝令重打,将那吴裕中打得血流如注,皮肉糜烂,骨皆寸折,难道不是冯卿私下授意?”
“朕听说,吴裕中被打死之前,在昏沉之中,依旧口呼‘天子圣明’,这难道不算冯卿窃威福以乱政?别以为朕不知道,‘行廷杖,兴大狱’,就是冯卿给忠贤出的主意,汪文言入诏狱后,许显纯对其如何刑讯审问,也是一一要向冯卿请教。”
“冯卿为了向忠贤示好,曾屡屡致书于内廷,忠贤为笼络冯卿,也尝回复道,‘宫府原无二致,忠孝出于一原’,那么朕就好奇了——”
皇帝一挥手中铜尺,往冯铨面孔上又重重地笞打一记,“怎么冯卿假天子威福打杀政敌时,不曾批驳‘宫府一体’,朕要冯卿燮理阴阳,调和内外时,冯卿倒抗辩起‘宫府一体’了?”
两记尺头打下去,冯铨那皎白如玉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两道肿痕。
启明见状,赶紧去拉朱由校握着铜尺的那只手,“宿主!可以了,可以了!再打就要打出仇来了!”
朱由校淡定回道,“放心!我是专业演员,下手轻重都是经过一场场戏练出来,他这脸上的伤也就是看着唬人,过两天就没事儿了。”
启明道,“不就是内阁帮着外廷说话,没帮着你吗?宿主你把道理跟他们讲清楚就成了,又何必动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