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宫府一体不可论(1 / 3)
朱由校这冷不丁地一发作,不止内阁四位辅臣,连魏忠贤也跟着双膝一软,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冲着皇帝连连磕头道,“皇爷息怒!皇爷息怒!”
一片请罪声中,冯铨抬起手来,慢慢地揩去面上那一道被铜尺划出的血痕,在白瓷般细腻的脸颊上留下一长条细细的血色阴影,“皇上说‘宫府一体’,可真是折煞臣等了。”
朱由校冷眼看他动作,冯铨这一擦一拭之间,成功地把他自己和朱由校穿越前的熟人给分割成了两个人,冯铨实在是美得惊心动魄,一个男人能美成这样简直堪称是造孽,“冯卿何出此言呐?”
冯铨不咸不淡地回道,“昔年太祖皇帝罢中书省而设六部,惟恐相权之不散,而严分宜以来,内阁合六部而揽之,惟恐其权之不聚。”
“散则互钤,权臣不得行其私,国家之利也,聚则独制,各人不得守其职,权臣之利也。”
“而自嘉靖、隆庆年间之后,分宜(严嵩、新郑(高拱、江陵(张居正等人,广布爪牙,要结近侍,以阁臣而假天子之威福。”
“乃至颐指百僚,使得朝中无敢与之相抗者,故而‘宫府一体’之辞,往往是谓阁臣窃权行私之说。”
“然臣虽与内廷相善,实不敢以一人自专,遇事必计议而后请行,本下必商确而后拟票,从无操政柄以擅权,窃威福以乱政之念,还望皇上明鉴。”
朱由校听得冯铨提及严嵩、高拱、张居正这三位嘉靖、隆庆、万历朝的权相,立刻便意识到冯铨这是在变着法儿地替内阁朝自己诉苦。
自张居正之后,内阁辅臣多是软熟之人,虽有结好君主之心,却缺乏前辈首辅那样专决票拟的自信和能力。
因为当皇帝的意志与“朝论”、“公议”常常处于对立的状态时,内阁作为沟通皇帝与外廷的桥梁,其政治态度至关重要。
阁臣如果调和矛盾,或与外廷同气连声,能够赢得舆论的赞誉,却有失去皇帝信任、削弱内阁事权的危险,而如果试图结好于上,就难免遭到擅权之讥。
故而冯铨与魏忠贤如何亲厚,也不敢贸然认下“宫府一体”的考语。
平心而论,冯铨的难处在晚明阁臣中确实客观存在,但是朱由校就偏偏不吃他这一套。
何况原主的记忆告诉他,冯铨方才所提及的“相权聚散论”,是出自昔年顾宪成之口。
“冯卿引用顾宪成之言,甚是不妥。”
皇帝转过头,冲着魏忠贤指了指那把被他掷出去的铜尺,“如今早已不是万历年间光景。”
魏忠贤躬着身子,膝行至冯铨身旁,将铜尺捡起,又挪动着膝盖折返回御案前,恭恭敬敬地将铜尺放置回讲义之上。
“万历朝‘倒张’之后,阁部之争甚嚣尘上,东林党与齐楚浙党并起分立,导致政府不能持权,而台省持之,为什么呢?”
“因为我朝大臣一旦被弹劾,便需要上疏自辩请辞,而张居正身死后,六部常常以‘擅权’之名指责内阁,并抵制阁臣侵夺六部权柄,以致于阁臣常常被弹劾问罪,内阁无人秉笔拟票。”
“到了国本之争愈演愈烈时,内阁又与吏部互相斗争,通过把持京察与言路来党同伐异,神宗皇帝因厌恶群臣党争纷扰,且不喜部分阁臣附和外廷上谏,只得将奏疏大量留中。”
朱由校眉眼一动,一只手抚上那柄铜尺,冯铨脸上的血迹还留在尺身上,摩挲间升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