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下)(1 / 2)
波光潋滟帆影动,穿梭往来无绝时。倚窗而立,看着海面上涟涟波光,船来船往的热闹景象,凌氏却是一脸心事重重,无暇美景。“太妃,公主殿下已经回府。”一旁侍女近前轻声奏报。闻言凌氏轻叹一声转身下楼,一行人登上马车,打道回府。
话说这先帝驾崩,新帝即位,曹家独揽大权,朝堂之上那是呼风唤雨,好不威风。而这凌家虽也是开国四公之一,但毕竟是商贾出身,朝堂之上并无什么根基,再有这凌氏也只诞一女,宫中地位更是无从谈起。于是趁着新帝即位,凌氏便奏请离宫归府,带着女儿返回了广安。远离是非宫禁,回到久别的故乡,凌氏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日日便是养花种草,画画赏景。而小公主却是爱上戏水行舟,一得空就往码头跑,缠着那些船头讲海上见闻、四方猎奇,再有机会便要学那行船扬帆之事。日日混迹于船头船尾、海员之间,久了码头众人皆知有这么一个海公主在此,尽道是稀奇可爱。若是此等日子一直过下去,倒也是平淡惬意,但几日前荆国公的一纸传书却让凌氏不禁忧心忡忡。回想起当初宫中岁月,那几年若不是有王峰夫人子妤陪伴维护,她的日子会更加举步为艰。可惜后来子妤英年早逝,而后先帝驾崩,这帝都皇宫对于她而言,已无半点留恋,却象是牢笼,这才最终决定请旨回乡。可这突然而至的家书却又将她的思绪一下子拉回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帝都宫中,她难以想象竟有人会对两个已经失去父母的孩子下此毒手,更是担心子妤的这对儿女到底是生是死。家书除了谈及帝都血案外,还让其注意近日府中往来人等,切勿感情用事,惹祸上身。看罢家书,凌氏这几日总是感觉寝食难安,却又苦于无从打听情形,只能每日登上观海阁望着那碧海波涛,祈祷上苍保佑那双孩子平安无事。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朝霞中的大唐帝都,巍峨屹立,光辉夺目。皇城金瓦映射出的炫丽光芒将那些曾经发生在眼前的血杀兵戈冲洗得一干二净,它的雍容华丽依然如初,它的冰冷严峻也依然如初。此时敞开的皇城宫门,就象个饥饿的凶兽等待吞噬着一个又一个慕名而来的贪婪者。
正在御道上低头慢走的凌平海,忽然被一声打诺激得一个机灵。“荆公,您可让杂家好等啊,您看这大臣们都走光了,您还在这踱步呢。”凌平海一看是徐内官,赶忙双手行揖,“哎呀!荆公,您这是要折杀杂家啊!行啦行啦,荆公啊,官家这会儿正找您呢,您就跟着走一趟吧。”徐内官赶忙双手扶住正要深揖的凌平海说道。“这。。。。不知圣上找我是为何事啊?”“这杂家可不知道哦,您去了不就知道啦,请吧。”言毕一手扶住凌平海,一手就往宫内御道上引路。不多时凌平海已被引至御书房,徐内官止步门外低首道了声“荆公,请”便退将下去。凌平海只得一提衣摆,轻手轻脚迈进门来。“荆公,您这样天天躲着朕,可觉辛苦?”未待凌平海抬头看寻,里屋便传来当今新皇,景帝的声音。“陛下,微臣。。。微臣岂敢。”闻言凌平海不觉双膝一软就跪在了门内处不敢再进一步。须臾只听一声叹息,景帝已行至跟前双手扶起凌平海,“荆公何故如此,难道朕真就那么不可亲近。还是荆公心中有所顾忌?”“臣不敢,臣只是不知,陛下唤臣来所为何事?”凌平海依然还是低着头。不敢直视天子。“难道荆公也与天下人一样,认为朕是那六亲不认,囚亲兄,杀功臣的昏君吗?”“陛下!臣。。。臣不敢!坊间传言不可当真!陛下圣恩远播,我等臣工。。。”“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了,朕今日叫你来只是为了别的事,你且过来坐下再说吧。”凌平海话未说完便被景帝打断,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走入内屋,坐了下来。“前些日子,辽远传来的廷报,您可看过了,有何看法?”景帝背手立于窗前问道。“北月之事,一时半会应该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就算他们有再犯之心,有荣公坐镇辽远,也应该无虞。臣只懂文书礼学之事,要论这行军打仗还是得问荣公才是。”“两个十来岁的少年斩王慑臣,独揽大权,操军练武,日夜不歇。而反观我大唐现在却是一片歌舞升平,天下太平之景。朕就问你,荣国公与王峰,如何?”一听此问,凌平海给激得一抖身子,又从位子上跪了下来,“十三万辽军!今日却是我大唐的顽疾毒瘤!可朕竟然对此无能为力!荣国公!朕的这个好外公!要让他靠这些人守住辽远!简直是与虎谋皮!天方夜谭!”景帝说得激动处一拳重重砸在窗台上。“陛下,当初上将军献平辽三策也是权宜之计,可现在。。。事已至此。。。也只能从长计议,至少荣公现在算是稳住了辽远局势了。当下还是先稳住这辽军为先啊,陛下”“稳住?你看现在大唐,内有士门之患!外有边军割据!朕这皇帝当得有何作用,就是一个摆设!”“摆设。。。也总比没命了好吧。”凌平海说完此话就把头埋进双臂当中一拜到底,想必此时的表情是极度懊悔。“哈!你总算说出了一句心里话了吧!”“陛下,若不是您一上位就急于废三策,上将军便不会死,辽远就不会乱。上将军不死,假以时日,您现在所忧虑的二患就必有转机。陛下,您到现在还不知道您错在哪了吗?”眼看已经说漏了一句,凌平海索性将憋了许久的心里话一古脑儿倒了出来。“朕错了?朕是错了,但错不在废三策!王峰也许不该死,但这也不是朕一个人说得算的!从他们一离开辽远,这事情便已成定局,朕又能如何!”“那上将军是为谁所害!?难道陛下到现在还不肯明言。”“朕真的不知道!就算你想听的是朕说这是荣国公做的,但朕也不能说!”说完这些,景帝竟无力的颓坐于窗台之下。“无论如何,上将军之死,辽远之祸,陛下难辞其咎!还望陛下此后行事当思虑周全,莫要再做让仇者快,亲者痛之事。今日若再无他事,臣下便告退了。”“荣国公上了折子,荐高镇奎领平卢节度史一职,你看如何?”景帝似乎并没有听到凌平海的告辞继续问道。“只听说辽远七家,以高家为首,看来荣公是胸有成竹了,这事还用得着议吗?说到折子。。。陛下,想来不久荣公便可回归朝堂,微臣近些年耳背目盲,实在无力在效力于朝堂之上了。微臣已上了折子请旨告老还乡,还请陛下恩准。”说完凌平海整衣行礼转身推门离去。
又再走在皇城御道上的凌平海,却比方才轻快了许多,竟也有了心情欣赏起沿途之景,但心中所想的却是故乡的碧海蓝天、白帆木舟。想着想着竟开始一路小跑着出了宫门,留下那身后黑洞洞的红墙金瓦静默如初。
景成三年,帝旨高镇奎领平卢节度史,兼领范阳,统率辽军,镇守辽远。废边境互市之策,严禁铁器、粮草、食盐等物资流入草原,有违者以通敌论处。再旨荣国公移交军政后即刻返京,先前所议收归辽土、轮换辽军之事皆不再提。
“公爷,刚接到京中传书,荆国公告老还乡,皇上准了。”“这个老凌啊。。。走就走了吧,这段日子也算是难为他了。”曹庆昌此时端坐马上,志得意满,并未将旁人所提之事放在心上。“离辽时我上的折子,陛下可有什么说法?”“陛下只是召见了荆国公,隔天就下了旨意,并无说些什么。”“哦?三策之事我的处理方法,一点说法也没有?”“嗯,确是没有说些什么。”“只字不提?嗯!这孩子就是被宠坏了,这也好,但愿他能从这件事中学到些教训。”“公爷所言甚是,若不是您当初力挽狂澜,恐怕现在辽远乱局已然无法收拾。只是这个高镇奎当真靠得住?”“哼,这帮就是些有奶便是娘的主,给他们想要的,他们还能不听话,一群**,难成气候。”“可这毕竟是十三万的带甲之士,若心怀叵测,到时。。。。”“那他们是自寻死路,除非他们自己忘了王峰是怎么死的。”一说到王峰,曹庆昌一勒缰绳转头看向身边人,“让高镇奎盯紧那些王峰旧部,切勿再生出事端来。还有那个进了草原的孩子。。。算了,不提了!真是一步错,步步皆错,唉!”说到这曹庆昌狠狠一甩马鞭,大声叹了口气。“公爷做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当今陛下,只是当时为形势所迫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公爷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旁人见曹庆昌心生懊恼,赶紧出言安慰。“还有另一个孩子到现在也无消息吗?”“嗯,甚是奇怪,想来朝中必有人相助,不然。。。”“算了,此事就不要再提了,再让人暗中查访就是了。”曹庆昌扬了扬马鞭,似是不想再忆起此事。“那若是寻到,该如何处置?”“唉。。。到时再说吧。”曹庆昌昂头一声长叹,拍马离去。一路烟尘又似当日,只是换了个方向,这回是向着那凶兽之口一路奔去。
景成六年秋,帝旨冠军大将军郭登运为黜陟使,授予便宜行事之权,代天巡视,所到之处,如帝躬亲。郭登运领旨出京,这第一站奔的就是西川。
“夫人!夫人!”未及晌午时分,这李大牛便已一路大声嚷嚷着,直奔府中内院而来。正在院中练刀的柳氏与安生听得呼喊赶忙停下手中兵器,齐齐迎出院门,“什么事情?老是这么一惊一乍的?”柳氏劈头就问,“皇帝派人要来咱这,说是要来巡察什么个玩意,反正俺是记不住那些个花花名堂,你说俺这穷乡僻壤的,他这会咋突然惦记起来,不会是丫头的事。。。。”“你慌什么,天子设黜陟使巡视天下,是朝中例制,并无特别,会到咱这也属正常,按往常行事就是了,也不要想太多了。”柳氏倒是并不慌张,看着夫人这般镇定,李大牛这悬着的心方才安定了些。“连累伯父伯母,安生。。。。”“娃儿!别怕!这天塌下来有俺给你顶着,不就个鸟官,俺还怕了他不成!”“来的是什么人?”柳氏这才想起来问道。“嗯?说是大将军郭。。。郭。。。什么来着,这名字拗口。”“郭登运。”“对!对!好象就叫这,夫人,识得此人?”“当年在京中见过几面,若是此人来,那便无事,只是。。。”柳氏说着看向了身旁的安生,一脸不舍。“夫人,只是什么?”“伯母,是不是此人有什么问题?”听着柳氏的欲言又止,两人都甚是疑惑。“哦,没什么,是我多心了,那个生儿啊,你赶紧去叫小牛回来,呆会一起吃饭,别玩得忘了时分了。”柳氏赶忙装出一脸轻松支开安生,转头一拉李大牛就往内屋赶,“哎!夫人,这有什么话咱就不能外头说吗?”“你个蠢牛!你可还记得当年我给你提过的救下安生的黑衣人吗?”柳氏一把拉过李大牛,反手关上房门。“记得啊,咋啦?你不是说是江湖义士所为吗?”“也就你。。。唉。。。算了算了,我就直说了吧,那黑衣人不是别人,就是现在要来咱这的那个黜陟使—大将军郭登运!”“啊?!这。。。这都整得哪出啊?”李大牛被柳氏这一说整得一个头两个大。“算了,反正我就是说与你知道,此人此次前来西川,必定也会带来当年血案实情,你我皆要有所心理准备,到时不管发生什么定要以确保生儿无恙为首要!切勿意气用事!”柳氏此时最担心的就是李大牛的那暴脾气,到时若是劝不住安生,又拉不住这犟牛,那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嗯!夫人放心!这事情轻重缓急,俺掂量得清楚!俺就是怕那生娃儿啊”柳氏夫妇这时最害怕的不是事情的真相是什么,而是知道真相后的安生会是如何。
连着几日这柳氏夫妇都是一脸心事重重,安生看在眼里却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道是自己连累了柳氏一家,心中甚是愧疚。终于捱到了黜陟使已入川,不日将至芙蓉城的通传,夫妇二人定了定心神,赶忙传命各府衙准备停当,以迎钦使车驾到来。“夫人,此事要不要跟生儿。。。”“什么都别说,等见了郭将军再说,你到时可别大嘴巴!”李大牛看着正在灯下给自己忙着整理冠服的柳氏,忍不住刚想问就被打断。“夫人。。。你是不是舍不得生儿?”“我。。。我只是有时觉得生儿很象当年的我。。。我确实是。。舍不得。”柳氏闻言停下手中的活,默默说道。“当年之事,夫人还放在心上。。。俺。。”“公爷莫要多心,我知当年之事,你也是身不由己。只是那时我一心寻仇,后来若不是公爷舍命相救,也不会有今日的英红存活。现在的我只想护着你们父子,还有生儿无恙,便足矣。”柳氏说完走到李大牛跟前,四目相对,“娶我,你可后悔过?”“不后悔,俺本来就不喜欢呆那鸟窝,还是这芙蓉城舒服!有夫人在,大牛呆哪都舒服!”李大牛看着柳氏竟是憨憨的一脸傻笑起来。两人相视而笑,这一夜便再无话。
两日后的芙蓉城外,左右监门卫骑马开道,旌旗猎猎,钦命黜陟使却是弃了车驾,改要骑马入城。正在城门口迎候的李大牛看这阵仗却是有些紧张,总觉得手里少了那柄宣花大斧,站着有些象那案板上的肉,浑身的不自成。少顷,郭登运已拍马来到跟前,见着正在城门口傻站着的邳国公,赶紧一个翻身下马上前施礼。“有劳国公爷在此迎候,郭某愧不敢当啊!”“啊!没事!没事!钦使一路才是辛苦,俺这西川道路难行,钦使受累!受累啊!那个。。。俺在府上略备薄酒,给钦使洗尘!钦使请!”“多谢国公心意,只是现在天色尚早,我们还是先去府衙行了公事,晚些再登府讨扰,您看如何?”郭登运想着这大清早入城,就入府饮宴恐惹人非议,还是先去行了公务,也有得宽余时间再行他事。“也是!也是!咱先把那些子杂事了了,这喝起来也才痛快不是!那俺就前面开道,钦使请!”说完李大牛一个翻身上马,就要前面引路。“诶!国公且慢!怎敢劳烦国公带路,我们一起行去便是了。”郭登运拍马赶上李大牛,两人并驾而行,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向着公事府衙而去。
入夜时分,华灯初上。国公府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李大牛携西川大小官员,摆宴为郭登运接风洗尘。酒过三巡,众人纷纷散去。李大牛再邀郭登运入内院品茗歇息,两人内院中刚坐定,柳氏便由安生搀扶,出来见客施礼。一见柳氏出现,郭登运立时起身双手揖礼向前,深深一躬。“将军大礼,英红愧不敢当。”柳氏言毕施以回礼。说话间,郭登运已然看见了柳氏身旁的安生,只是觉得甚是眼熟,却是一时不敢出言询问,不自觉竟盯着有些出神。见状柳氏赶忙一拉安生的手说道“生儿,快来见过郭将军。”一听柳氏吩咐,安生移步上前给郭登运行了个万福礼。“生儿?这位小姐是?”郭登运此时竟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人会是当年那个脸无血色的濒死少女。“哦,她叫安生,是我的一远房亲戚,因失了双亲,我与公爷便将其收在身边照顾。小娃儿没见过世面,让将军见笑了。”“安生。。。安生。。。好名字。。。好名字。”郭登运听柳氏一说,顿时明白眼前人就是当年他救下的王家小姐。再看现在的小姑娘却已是英姿飒爽,不似当日嬴弱之态,心中登时对于柳氏夫妇感激不已。一想到这,竟是又眼眶泛泪,差点又要给那二人跪下。看见钦使如此反应,安生不觉有些奇怪,回头看向柳氏。“将军舟车劳顿,想必也是乏了,公爷还是赶紧送将军回馆驿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柳氏今日的目的,也就是想让郭登运见着安生安好,现在已然达成,却不能让他再多言于安生跟前,一想到这,柳氏赶忙让李大牛将他送回驿馆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