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树(2 / 2)
爷爷一直跟我说他见过日本鬼子,因为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去西山炮楼里跟鬼子要火柴,爷爷说鬼子心眼坏极了,火柴不直接给你,而是撒一地让你去一根一根的捡。
西山炮楼莫非就是我脚下这个残破的建筑,而西山无非就是这个比别处高一点的荒坡。我爷爷在晚年一直为一件事奔波,那就是给他的爷爷、叔叔、哥哥在烈士陵园讨一块碑。
我爷爷的爷爷和叔叔是共产党员,在国共相争时,被国民党所害。我看过爷爷珍藏的那张纸,上面记载了他们几位的英雄事迹。尤其一行字让我印象深刻“在城南身中七枪不死,在高喊中国共产党万岁后,被激射倒地。”
幼年的我,被中了七枪竟可以不死而深深震撼。而我爷爷的哥哥则是跟着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结果没过黄河就死了。我奶奶把送回来的烈士证明给撕了,尸体都送不回来要这个干什么!
在我沉浸在脚下残破建筑是当年鬼子建造的炮楼这个重大发现时,太阳不知不觉下山了。我匆忙赶了回去,结果却只看到橛子被拔出的洞,骡子不见了。
我疯狂地在奔跑,四处寻找骡子走过的蛛丝马迹。正是快要收获季节,玉米杆已经长到一人多高。骡子没人牵着,肯定在某个地方偷吃玉米棒子。正在我跑的气喘吁吁快要绝望之际,隐约听到了骡子的叫声。
我顺着声音寻了过去,已顾不上离熟悉的地方越来越远。最后穿过一大片种满庄稼的寂静谷地,才找到它。回身望着自己穿过来的那片幽深谷地,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再折返回去。
但是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前面的空旷不是因为土地不够肥沃所致,正相反前方土壤很肥沃,甚至星散地长着七八棵柳树。原来是一处坟地,怪不得既丰茂又空旷。
坟地后方是一个山坡,穿过坟地,登高望远应该就能辨别村子的方向。可是我的前面现在有七八个坟头,后面是漆黑黑的玉米地,进退两难。转身走进一望无际的玉米地肯定不行,骡子进了玉米地我就更牵不动了。只能打扰“他们”了,要不是我身边还有骡子陪着我,不敢想像在这荒郊野岭的谷地尽头,我要从坟堆里穿过去。
酸枣枝真的随处可见,坟头上也有酸枣枝,也结满了紫红色的果实,跟我书包里那些一模一样。看着坟头上这些酸枣枝,我的书包竟越发变得沉重起来。
恍惚间我瞥见一个坟旁边扔着一块木板,长方形的木板……我吓到不敢喘气,忍不住想撒腿狂奔,可是腿像灌了铅似的,还牵着骡子,它还有心情吃草!
终于穿过那几个坟堆,爬上山坡的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木板旁边,棺材里好像是空的……在月光下,甚至能看到腐烂木头的灰黄。
爬上山坡,我依然辨认不出哪个方向才是回家的路。秋天的夜晚很冷,再加上恐惧和饥饿,我实在迈不动脚步了。迫不得已找了个高点的土堆站上去,把骡子牵到身边,扑了上去。
我家骡子很认生,除了我跟我爸,谁都不让摸。我一直不敢骑它,这是第一次扑到它背上。没想到一向性子刚烈的它,这个夜晚会如此温顺。没有马鞍,为了吃草方便,缰绳上也没带马嚼子。趴在骡背上,只能紧紧抓住鬃毛。
骡子是马跟驴结合而生,骡子的背有一根脊柱,坐在靠近屁股的地方才舒服,但是为了抓住鬃毛,我只能坐的很靠前。屁股被硌得生疼,但是趴在它背上,真的好暖和,也不再惧怕黑夜,惧怕空的棺材,惧怕两侧黑漆漆的庄稼地。趴在骡子的背上,得以俯视道路两侧的庄稼地,在明亮的月光下,一望无际。不知不觉,我便在骡子温暖的背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家,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正在顺着骡子的脖颈向下滑。它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永远是去水槽喝水。任由它的小主人往下坠落,还好爸爸接住了我。后来听爸爸说,我看见的那个空棺材是算命的给找了更好的风水宝地,那家人就把坟迁走了。
随处可见的酸枣枝,大概是因为我们这些摘酸枣的顽童,把枣核吐的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