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赌局(1 / 1)
我将阿尔汉送到了他的宿舍。
分别时他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 我并非不想把他从这个直角三角形一样的感情生活中解放出来,但这不是我的责任。 阿尔汉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个花五马克将我桌上最后一盒饼干买走的人。 在汉堡,他像一股裹挟着香气的春风温暖我吹拂我。但是这感觉并不是必须品。这个人也没有不可替代。 或许唯一不可替代的人已经被我亲手推出了我的世界,我甚至亲眼的目睹了她的头颅被炸出一朵血色的鲜花。 我下定决心,无论在汉堡还要呆多久,都不要再接受他的好意了。除非他有事需要找我帮忙,不然这顿午餐和这段两个人走的路,就是我们最后的交集了。 我在汉堡又继续待了两天,和阿尔汉分开的那天我回到俱乐部以后,学着那些老年人的样子,戴上那副宽大的墨镜躺在湖边的白色人造沙滩上,一边通过墨镜参与湖面上的游戏,一边享受马克西给我特别调制的朗姆酒。 第二天我一早去了米歇尔教堂。我忘记了昨天是周六(即使阿尔汉昨天提醒了我),主日弥撒正在举行。当我到达的时候,内里雪白的礼拜堂已经挤满了人。 教堂的神父披着蓝色的法衣和祭披,带着复古的瓜帽站在讲坛前,背对着凳子跪满了的人们主持了弥撒。我站在礼拜堂的门口默默观礼。 当空灵的管风琴声悠悠扬扬的传出时,我突然发现自己正在落泪。我对于管风琴声的记忆定格在拉斯皮纳斯教堂内,彼时身边还有一个披着咖啡色的哈布尔,整个人挂在我右手臂上的丽玛。 令我困惑的是,对丽玛的思念在见证了丽玛的死亡之后或许会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但来时总是气势汹汹。于是我回过身走出礼拜堂,来到了大天使米歇尔像的脚下。 如果弑父是人类传统的表达权力更迭,全新的更加残忍的统治已经到来的象征,那么弑兄在多数情况下都表达了绝对的忠诚。 这两个残忍的传说大多时候都是被歌颂的正义。 但是正如我在做了关于先知的梦后,和诺阿对话时候提到的,历史都是胜利者写就的。 如果路西法最终站上了胜利者的席位,那么眼前这位圣天使手上所持白银长枪的尾端,将不再是这个神圣的十字。 当天下午我继续回到那个人工的白色沙滩上。这次我没有躺到躺椅上,而是赤着脚走到了冰凉的湖水里。我低头看着自己在水面以下扭动的双脚,用心体会着湖水在脚面上打转的感觉。 我突然觉得,或许我能够回答那个连接瑞奇义眼前我对自己的提问了。 用外来之物实践自己的意志,得到的一定是真实存在的经验。 这和我隔着水面观察自己的双脚是没有区别的。 但是不论是自己亲眼所见的,还是接收到他人观察行为的所得,或者是将自己的意志投射到他人身上而后观察行为得所得,这些所得,统统都接受考验在理性的层面上接受挑战,因此他们是一致的。 命题的条件是,我透过水面观察到的双脚在扭曲,而我并没有移动双脚的意志。 当下我收获经验应该是:从水面以上的固定视点向下观察,无法观察到双脚的真实形状。流动的水是我观察行为的阻碍。 而不是:我的双脚在水面以下扭动。 就像我看到的米歇尔手执白银长枪刺穿了路西法的胸膛。 当下我的经验或许应该是:后人认为在米歇尔和路西法之间的斗争中,是米歇尔取得了胜利,于是创作了这样的雕塑。或者,后人是希望米歇尔取得上风的,反之应该出现米歇尔阴暗的从背后刺穿路西法的雕塑。 而不是:米歇尔代表上帝的正义,惩罚了堕落的天使。 因为这件事件本身并不能被我观察到。这其中我的固有观念我的从其他地方得来的经验,是我观察行为的阻碍。 我不该掉入经验主义的陷阱掉入叙事者的主观。 我用瑞奇的义眼观察世界,和这两个例子的相似之处在于,我可以将义眼连接,甚至是瑞奇其人当作我观察行为的障碍,但是我不应该将我看到的东西直接认为是虚假的,而不作为我所获得的经验。 因为观察的意志是由作为控制者的我,本身所拥有的。而所得皆是意志直接导致的结果。但是如果当时我并不能完全控制瑞奇的身体,那又将另当别论。就像前一天我带着墨镜参与了水上的游戏。在摘下墨镜之前,我不能简单的认为,我真的参与了这在真实世界里发生的游戏。是的我不能。
我不能分辨我通过瑞奇所看到的是客观存在的,还是强加于我的。只是由于这些障碍的存在,但是我的意志是切实被履行了,所以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经验。 就像:这座雕塑既是客观存在的,又是强加与我的。客观存在的是它的实体,强加于我的是他所表达的故事。我既已得到经验,但我还是可以选择不接受强加于我故事。 这既是我的经验,也是我对于自己理性思考能力的锻炼。 如果不是相信了猴子龙平最后的解释,我甚至可以选择认为那白色的光芒是远在宇宙之中的天使在朝我眨眼。 经验在通过多种途径的验证后,才能升级为真理。因此只要是由实践意志所带来的经验,即使是通过别人的感受得来的,就都是有价值的。 我抬头看向被灰白色的云遮住了的天空。这天空以上的所有东西,难道不是我们通过人造之物所观察到的吗?又有谁怀疑过呢。 墨涅西斯可以控制所有人在漫游系统中的所见所闻。那他是否能够控制在这云层之上的那些卫星观测站,甚至是瑞奇的义眼所看到的东西呢。 土星是否真的爆炸了? 我当下的经验或许应该是:我通过义眼观察到了宇宙中的白色的发散的光芒。然后从猴子龙平那里又得到了这个经验的进一步说明:莫娜通过不论是卫星也好宇宙望远镜也好,观察到了土星爆炸的影象。 对于我来说,是这两者相互叠加,才形成了土星爆炸了的判断。 但是如果我是在布鲁格通过瑞奇的义眼,观察到了白光的扩散,我一定不会认为是有星体发生了爆炸。 我心里开始有些怀疑。 既怀疑墨涅西斯所打造的这整套体系——漫游系统和宇宙探索,这两件看似完全不相干事情之间是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同时也对莫娜正在开展的研究是否和墨涅西斯有关产生了一些怀疑。 就如同参加礼拜的信徒所期待的那样。 他们的祷告和愿望如果实现了,那即是天主对于那些人展现了他的仁慈。如果始终不能实现,那就表示了他们身上的罪孽始终还没有洗清,他们还需要通过做其他事情来让自己变得清白和值得宽恕(譬如购买赎罪券),而不是针对祷告和愿望本身来努力。 ——这是借由人有原罪,只有洗清罪恶才能上天堂的既有经验,传输给信徒的表象。 人们描绘路西法出于对人类的嫉妒举起了反旗,随后英勇的米歇尔击败了自己的兄弟,迫使其堕落到地狱之内,化身地狱的魔王。表面上的用意似乎是歌颂米歇尔的英勇。更深的层次上,宣告地狱生活的残酷,那里的老大就是憎恨人类的。这些都是想要强加于人的经验。但是它的核心是什么呢。 ——这是借由地狱是折磨人的既有经验,传输给信徒的表象。 这两者叠加起来,所形成的表象就是每个人都必须依靠各种手段来洗清自己的罪恶从而避免堕入地狱的痛苦,升入永久幸福的天堂。但是是何种手段,是由教会说的算。 对于信徒来说,上天堂和下地狱,是一个关于人生的赌局。但是对于政治家商人神棍们来说,这还真是一颗历久弥新的骰子。 在德国想通这件事真是无比讽刺。 所以我想,目前我完全可以不去操心关于土星爆炸了的任何结果了。因为仅仅凭借我的经验,不论是通过瑞奇的义眼所看到的,还是黑泽龙平向我口述的,我是没有更加确凿的证据来确定这个事实的。 我没有办法去验证这个事实,没有手段没有财力甚至没有精力。况且就像阿尔汉曾经两次说的那样: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有一点我能够推测的七七八八,那就是:赫拉孔完了。 不论泰坦是否还存在,不论nasa所谓的星际测绘工作是否真的会开展,赫拉孔已经完蛋了。 墨涅西斯通过土星爆炸了这个亦真亦假的消息,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自己的资产转向了nasa。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对于他这样一位宇宙探索领域的领军人物代言人来说,目前在这项事业上最重要的事情,无非是重新绘制稳定的没有土星的太阳系的运动模型,从而为各类航天探测器指路。墨涅西斯制造了这样一个环境,这个全世界航天事业必须向nasa靠拢的环境,仅仅因为那仅剩的四颗观测卫星。 这是墨涅西斯精心布置的一场局,赌全世界,不论是欧亚联盟还是大洋彼岸的美国,都会被他所创造的假象所迷惑。这样他的触手就能借由投资nasa扩展到美洲。 甚至连诺阿都被欺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