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母亲如是说(1 / 1)
听得大哥这么说,我觉得这话太过偏颇,没有真凭实据,给人有疑人偷斧的感觉。有这想法太可怕:心眼儿小些就有可能怀疑、忌恨身边好友、同事以及街坊邻居的为人。有这想法很伤人。有这想法是病态。这是病态想法。可是大哥真有病,我又不好当面直接告诉他,只好不加辩驳,听他添油加醋述说自己的看法。
大哥犟着他推测得没有错。他言之凿凿,说:“若不是街坊邻居们瞎折腾,瞎胡扯,胡乱说,乱揭发,市公安局咋能注意到咱爸?市公安局的局直警察咋能那么精准就寻到咱家抓咱爸呢?咱爸当时在咱爷爷入股的诊所里当医生。进出都是一身白大褂。那身打扮相当风光,显得有文化,显得有气质,——咱妈说,那可是让人高看着呢。当时我都记事儿了:公安来了五六个人,带着枪。时间是晚饭以后,天黑,家里点上灯了,我还没有睡下。人家不声不响,动静不大,进屋问了咱爸几句话,认定没有抓错人,把咱爸捆起来,推搡着咱爸往外走,直接押到了老县衙。
“旧社会,老县衙是监狱;新社会,老县衙变成了审查站。虽然那地方同样还是关押人,但那一前一后,一进一出,所关押的是划时代的两种人,从本质上说,那两种人可是绝对不一样:前者有功,是好人;后者有罪,是坏人。这是大家的公认,大家公认是这样,这也是历史给出的结论。
“咱爸在那里被审查了一年,由咱妈给送了一年`罐儿饭`。现在想起来,咱爸作了难,咱妈也真可怜。咱爷爷以为咱爸被抓,以后没了指望,心灰意冷,压根儿就没到老县衙看咱爸一眼。也就在那一年,咱家真的就是底朝天来了个大改变。”
我仔细听着。因我早就听说,父亲是在那一年审查过后参加的工作,就职于工商联,也就是在那一年,父亲成为市政协委员。之后为啥退出工商联,为啥不再担任市政协委员,没人跟我说,我自然不知道。我想听大哥把这事儿说完,盼他继续往下说。这时大哥却皱起眉,拍着额头说:“头疼,头疼,头又疼了。”
我知道他经常头疼。他这头疼谁都没办法,吃药也不行。他只能强忍着。我只好安慰他:“要不你先躺那儿歇一会儿,等到好些咱们再说话。”
大哥很痛苦,站起身,跟我摆摆手,说:“这些事儿,咱妈都知道,你让咱妈跟你说吧。”
我把大哥搀扶到床边躺下,抖开被子给他盖上,没再多说,便去厨房让母亲跟我说这事情。
母亲正擀面,听我询问那年月的事情,尽管两手不停仍在擀着面,侧脸望我一眼,抿起嘴,居然半天没吭声。待我又问:“这是咱家很不好的事情,没法直接跟我们后人说?”
母亲看去很气恼,淡淡一笑,像是满嘴都是苦涩,不想把那苦涩传给我,好像又有些豁出去的意思,说:“丢不丢人,谁知道?丢人还能丢过当奶奶的离婚再嫁人?再丢人还能赛过当爹的,为了一点儿家产把亲儿子告上法庭的?这都是你家长辈们干出的好事情。不说都生气,说了还不气死人?”
见母亲说出这话脸有怒色,我笑了,说:“我问的是我爸被审查的事情,你咋又扯出这么一大堆,好像这一堆事情比我爸受到审查还糟心。”
我妈一听我说这话,“嘿——”一声反驳我似地笑了,脸上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自豪,说:“你爸受审查,糟心也不过是刚进去那头几天。七八天过后,我就吃了定心丸,放了心。知道审查过后,没办过伤害人民的事情,人就放出来,还是公民,该干啥还干啥。审查是正常的,不审查咋能甄别出好坏人呢。只要是国家公民,都要接受人民的监督,接受人民的审查。那时是新旧交替时期,甄别清楚辖区内的好坏人,是人民政府安全部门的分内责任。人民政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人民政府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人民政府是这么说的,人民政府也是这么做的。审查过后,你爸不是得到组织重用了吗?要不然他咋能成为政协委员?通过你爸受审查这件事儿,我就相信跟着政府走没错。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政府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