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勰谈“才略”(1 / 1)
九代的文章,是很丰富了;它的语言文采,可以总括起来较仔细地说说。虞代和夏代的文章,有皋陶讲的六德,夔主管的八音,伯益有赞,五子作歌。它们的文辞温和,意义正确,是万世的标准。商朝周朝的时代,仲虺传下告诫的话,伊尹陈述教训的话,尹吉甫这些人,都作诗来歌颂功德。它们在意义上固然成为经书,在文辞上也是值得效法的。
到了春秋,大夫在聘问和集会时,修饰辞令,丰富得像美玉的宝库,光采照耀得像锦绣的店铺。蓬敖编选楚国的优秀法典,随会讲究晋国的礼法,赵衰因为熟悉礼仪跟着重耳去赴宴,子产因善于措辞杆卫了郑国,子太叔风姿秀美而有文采,公孙挥善于辞令,都是以文采著名的。
战国时代任用武力,可是文人不断产生。诸子百家用学说供人采择,屈原、宋玉用《楚辞》来发扬文采。乐毅《报燕惠王书》明辨是非而立论正大,范睢《上秦昭王书》措辞含蓄而用意深切,苏秦游说各国文辞有力而切合情势,李斯《谏逐客书》富有文采而能打动人心。要是在崇尚文章的时代,那么他们就成了扬雄、斑固那样的作家了。荀子是学术界的领袖,却摹状事物称它为赋,文辞和内容相称,确实表达出大儒的情思。
前汉陆贾,首先写出不平凡的文采,作赋写早春,又给刘邦讲《新语》,他辩论的话是很丰富的。贾谊才华杰出,超越千里马,他的议论恰切,辞赋清新,难道是凭空造成的吗?枚乘的《七发》,邹阳的《狱中上梁王书》,笔酣墨饱,气势旺盛。董仲舒是专门的儒者,司马迁是纯正的史学家,却写出繁艳的文章,也是属于诗人诉说哀愁这类。
司马相如喜欢读书,学习屈原宋玉的辞赋,功夫深入,文辞夸张艳丽,成为辞赋中的领袖。然而考核他的作品中的精义,情理不能胜过辞采,所以扬雄认为“文辞艳丽而不切实用的是司马相如”,这话是确实的!王褒创作的文采,以细致精巧为特点,绘貌绘声,巧妙而可看。扬雄命意谋篇,含意最为深刻,看他的作品内容深广,选辞奇丽,用尽全力来深入思考,所以能够做到内容丰富文辞确切不移了。
后汉桓谭著作论文,多得像猗顿的财富,宋弘推荐他,把他比做司马相如。可是他写的集灵官等赋,内容偏狭浅薄,没有才华,所以知道他善于写讽谕议论,不擅长辞赋。冯衍一向爱好游说,可是他在盛明时代很不得志,他自序生平的《显志赋》,也像蚌病了才产生明珠一样。
后汉的班彪、班固,跟前汉的刘向、刘歆,两代文采先后相继,以前认为班固的文章胜过班彪,刘歆的学问超过刘向,然而班彪的《王命论》清新而善辩论,刘向的《新序》内容丰富而文辞精练,美玉既在昆仑山上出产,那是很难超过它的出产地的。傅毅、崔驷的文才像肩挨着肩,崔瑗、崔蹇跟着赶上,他们的文风能世代相继。杜笃、贾逵,在文章上也有名望,考究他们的文才,应该排在崔、傅两家的后面。王莽将李尤的辞赋铭文,有志追求巨大的体裁,可是才力滞钝,搭拉着翅膀飞不动。
后汉马融是一代人儒,思想博通,见解高超,发言成为规范,华采内容互相配合。王逸在学问识力上都有成就,可是运用文采却缺乏才力;王延寿继承父志,才华独出,他的善于描摹物态,难道是掌握了枚乘传下来的技巧吗?张衡学识明通,文才丰富,蔡邕学识精纯,文辞雅正,都是文学和史学并美,隔代并称。这是竹子和柏树性质不同,同样耐寒,金子和宝玉质地不同,都是宝物。刘向的奏章,用意切合,语调迂缓;赵壹的辞赋,辞意复叠,体制疏阔;孔融表章,意气昂扬,祢衡作赋,文思敏捷,各有一方面的优点。潘勖依傍经学来驰骋文才,所以《策魏公九锡文》成为超越群才的作品;王朗发愤著作,来寄托意志,也在序和铭文上具有优点。然而从司马相如、王褒以前,多数运用文才而不考求学问,扬雄、刘向以后,多引用书句来写文章,这是取舍的大概,它的分别是不能混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