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听南和她娘一下子慌了,咋牛回来了,人却不见了?三大娘对听南说:“你在家看家,我去看看江河回来了没。”拿着手电筒一路小跑去敲江河家的门,江河都睡下了,他老婆就推了吴江河说:“振国嫂敲门呢。”江河睡得熟,闭着眼睛说:“大晚上有啥敲的,啥事不能明天说?”一扭头又睡了,他老婆就朝窗外喊:“嫂子,啥事呀?”三大娘问:“江河回来了吗?”江河老婆说:“回来了呀?八点多就回来了。”三大娘说:“她爹咋还没回来?”江河老婆听了,赶紧催促道:“江河,出事了,振国到现在还没回来,这都大半夜了,赶紧看看去。”江河一下子也清醒了,这事非同小可,他下炕麻利地穿上衣服,汲着鞋到院里开了门道问:“哥还没回?不能吧,我们是搭张厂长的车在村外下的,振国哥去了念国家赶地板车去了,许是和念国商量啥事给耽搁了。”三大娘说:“地板车回来了,人却没见着影儿,见了鬼了。”吴江河说:“嫂子,你别急,我这就找有信问问去。”有信还没睡,听了赶紧穿衣道:“他要是有个山高腿短,咱干部也别当了。”吴江河说:“一个大老爷们能有啥事?这黑灯瞎火的。”有信说:“他喝得跟个烂泥似的,一头扎到井里谁说的准?”
话不多说,俩人沿着去乡上的土路一路走一路喊,碰到井、沟、乱草丛、水塘就用手电筒搜寻一番,啥也没找到。走得实在累了,坐在一块儿石墩子上休息,江河问:“不会真出啥事吧?”有信说:“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你说喝不了就别喝,喝了出这洋相。”吴江河说:“要真出了事,他这算因公殉职不?”有信不确定,说:“算吧。”两个人不说话了,有信突然问:“你听到啥声没?”江河细听,隐隐约约一阵鼾声,有一阵儿没一阵儿,两个人循着鼾声在一处苞米地旁找到了徐振国,此时徐振国光着上身,穿着一条小短裤,衣服放在旁边,叠得整整齐齐,睡得正香呢,江河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赶忙扶他起来说:“哥耶~,你跑这荒郊野岭做啥?没把哥几个吓死吆。”徐振国此时被推醒,酒也醒了大半,看到有信和江河,吃惊道:“你们咋来了?”有信说:“叔,你这唱的哪出啊?”徐振国说:“我咋在这儿?”有信笑着说:“我还想问你呢。”徐振国摸了摸脑袋,说:“我记得我回家了呀,咋跑到这来了?”江河说:“许是让狐狸精迷到这儿了。”有信说:“你是聊斋看多了,人没事就好,赶紧起来回去吧。”徐振国这才想起来,喊道:“我的牛呢?”吴江河说:“牛都知道回家,你咋就不知道呢?”说起这件事,江河就说:“振国哥要感谢这鼾声,跟跑火车似的,不然,你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他,光着身子睡在野外,水汽重,身体弄不好就瘫了。”此事日后在村里张扬开了,村民见了徐振国都不忘调侃几句,徐振国就说:“都怪那个张厂长,忒叼。村民说:“你拉不出屎,怨茅房坑不好?”
第二天,有满推着车子出门,听南踩着梯子在自家的墙上喊他:“有满,你哪儿去?”有满说:“姐,我去趟南山村。”听南说:“上南山干嘛?”有满说:“我有事儿。”听南说:“你哥呢?”有满说:“出去打工了。”听南听了,眼泪就在眼眶上打转转,说:“啥时候走的?”有满说:“走了好几天了。”说完骑着自行车走掉了。
有满骑着自行车进了师傅的门,她师娘正在院里舀水,有满说:“缸是不是见底了,住回我到井里挑去。”他师娘说:“还有呢,有满,你天天来,要他收你为徒呀。”有满就蹲了下来,替师母舀水说:“我当然是想跟师傅学真本事啦,他不教我呀。”师娘说:“我实话告诉你吧,他啥本事都没有,他骗你呢。”有满说:“师母你骗我,我打小没服过人除了师傅,他有本事的,上次我跟他交过手,他五六十岁的人,我一个青壮小伙子,我还是打不过他,我恐有气力,他会用巧劲儿。”说完拿起两只桶出了门,他要给师娘打水,师娘说:“你这孩子,咋就一根筋,你说现在学功夫有啥用?”
路上碰到了南山村的人,那人道:“有满,又来找你师傅了?”有满说:“是的,叔。”那人说:“你师傅没啥本事,他是诓你给他干活呢,我还不了解他?”有满说:“师傅这是真人不露相,我干点活又算啥?以前做徒弟时,师傅都是当儿子养呢。”那人道:“你这傻孩子。”
南山村的北面有一座孤零零的山,像个倒扣的锅,不高,垂直上下也就几十米,南山村人都叫他肚脐山,有人怀疑这山可能是某个年代某个君主或王爷的大墓,甚至在山顶还发现了一处盗洞,盗洞挖下去数米,发现全是石头,也就作罢了。听南山村人讲,有一年,也不知道啥年代,普天大旱,草木枯黄,人们挖地三尺,不见半点水星,忽一日有人发现肚脐山上的一处草叶泛绿,挖地一尺,水竟泛泛而出,于是在此处打井至今。有满打满水桶,正准备起身,花花拐着篓子,从苞米地钻出来,篓子里盛着几根老黄瓜,几个泛黄的甜瓜,花花拿出一个熟透的甜瓜,用她的脏手在身上擦了擦,递到了有满的面前,说:“给!”
花花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导致她的智力出现了问题,老是记不住东西,衣服自己也不会洗,经常脏兮兮的,村里人经常调侃她,就连七八岁的小孩子也拿石头扔她。花花不会生气,还对着他们笑,说:“功成,看我回去对你爹说不说。”功成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扔得更凶了,花花的胳膊上都渗出了血,有满见到了,将功成扯到了一边,要教训他,功成吓得眼都绿了,有满说:“你有姐姐吗,你姐姐有这样被人欺负吗?你的心是石头长的还是铁筑的?”功成说:“她是个傻子。”有满说:“她傻你就欺负她?来来来,我也傻,你欺负欺负我,看我不把你揍出屎来。这次先饶你,下次让我看到你这熊样,你就等着。”功成怕了,领着一帮小伙伴跑开了。有满看到花花胳膊上的血流到了手上,回师傅家拿了瓶白酒和一块儿干净棉布,替她包扎了一下,对花花说:“今后再有人欺负你,你不要跟他爹说,你跟我说,我替你揍他们。”自此以后,每次有满来挑水,总能见到她。村里有好事的人调侃她,问:“花花,给你说个婆婆咋样?”花花扯着衣服不说话,那人说:“文行咋样?”花花扯着衣角说:“文行长得黑了点。”村里人就哈哈大笑。又一个问:“文荣咋样,文荣白净,而且书也读得好。”花花扯着衣角说:“他家穷,没个平房。”大伙儿又一阵哄笑,又一个说:“文成咋样?文成家有个大平房,他爸又是干部,家里有钱。”花花扯着衣角说:“他老打人,脾气不好。”笑声更大了,又一个说:“看来村里年轻的后生你一个看不上啊,我给你说个外村的吧,你看有满咋样?”花花听了,只扯衣角不说话了,一个又说:“有满的底细咱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平房?”花花听了还是不说话。村里人就说:“花花虽然傻了点,但谁对她好,她还是知道的。”
话扯得有点远了,有满将花花的瓜接了过来,在水桶里洗了洗,咬了一口,而后坐了下来,对她说:“功成他们还欺负你吗?”花花只是笑,有满叹了一口气说:“花花,你不要傻了傻气,别人欺负你,你要学会反击,否则别人看你好欺负,会更加欺负你。”花花还是傻笑。有满说:“你光这么傻里傻气咋行?你总有一天要嫁人的,我不可能保护你一辈子的。”花花听了,哭了,眼泪像是一串串珠子往下掉,有满瞧瞧告诉她:“我也有喜欢的人呢。”花花说:“是秀文吗?”有满说:“我不认识她。”花花说:“是秀慧吗?”有满说:“你别猜了,不是你们南山村的,是我的初中同学,好长时间没见着她了,她的嗓子像百灵鸟,歌唱的很好听。”说着看了看天,说:“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正说着,忽然听到了咯咯咯的爽朗笑声,有满回头一看,黄秋不知啥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他跳了起来,说:“黄秋,你咋来了?”黄秋说:“我听姥姥说村里有个死皮赖脸的年轻人,没想到真的是你。”有满说:“你啥时候来的?好久不见了,”黄秋说:“我也是刚到。”
有满将缸填满水,师傅已经回来了,将他叫到了身边,问他:“有满,你为啥要学功夫?”有满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喜欢。”师傅说:“有人想做英雄,有替天行道的抱负,可现在是清平世界,哪有什么不平?再说了,即使有不平,不是还有法律嘛。我们习武,是强身健体。还有的人,学了功夫,就去坑蒙拐骗,设摊收保护费,这种人,我教了他,就是给人留祸患,有满你也不是这种人。”有满说:“师傅说的这个心思,我一丁点儿没想过。”师傅说:“我看出来了,你小子心底不怀,但我要把话说前头,将来你有了本事,不是去大街上显摆,让人记住你,甚至怕你,相反,你要隐藏自己锋芒,本事,是在被人最需要你的时候才拿出来,明白了吗?”有满点了点头,师傅又问:“记住了吗?”有满说:“记住了。”
却说这天三大娘回来,对听南说:“听东这好些天了,也不回来看看,我想去县上瞧瞧她去,你和我一块儿去。”听南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没好气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她家地方小,盛不开你我两个人。”她娘说:“你吃枪药了?不去就不去,我还舔着你去?”说完去菜园里摘了茄子、黄瓜、洋柿子,拔了大葱、割了韭菜,回来用蛇皮袋子装了,扎好口。
出门去找了听财,听财在家,杜鹃也在,她对听财说:“明天出车不?”听财说:“出。”三大娘说:“明天出车,稍上我,我到城里看下闺女。”听财说:“好,出车时,我叫三娘。”杜鹃在一旁说:“三娘,去带了些啥东西?”三大娘说:“去园里摘了些蔬菜瓜果,省得她买了。”杜鹃对听财说:“明天给三娘打个折。”听财说:“三娘去买个屁票。”杜鹃对三大娘说:“三娘,按理我不该说,听财也不让我说,都是自家人,不说反藏着掖着了,人显得也不敞亮,往常您去县上,都是不收钱的,听财能逃就逃,能省则省,谁让咱是自家人?但现在不一样了,车队有规定,天王老子也要买票,听财不收您票,他就给您担了一份儿风险呢,更何况您还带了恁多东西,一袋子东西虽说不要钱,但它毕竟占了一个人的地儿不是?”三大娘听了,拍着手说:“以前买票,听财不肯收,说是自家人,时间一长,我们也受着这份好,这样也好,我们上车就按票买,打啥折?这样我们也心安。”说完,拿眼睛瞅听财,听财就像没事人似的。待三大娘走后,听财对杜鹃说:“三娘上车你还要钱?她又不常去,几毛钱也看在眼里?”杜鹃叉着腰,指着他的鼻子说:“蚊子肉就不是肉?你给他们省钱,他们啥时候给咱省过?徐听财我告诉你,莲叶以前做老好人,我可不是她,你听好了,从今往后,不管你七大姑八大姨还是亲爹老子,要坐我的车,一律买票。”听财听了一声儿不吭。三大娘回家,将事情跟徐振国说了,徐振国说:“他这个媳妇不是个善茬,这才来几天,结婚证都还没领呢,将听财整得服服帖帖的,真叫一物降一物。”三大娘说:“听财这人也是贱,莲叶恁好的人,他就欺负,来了个厉害的,他连个屁都不敢放了,你看着吧,有听财哭的时候。”
第二天天不亮听南娘就去了县上,车子七拐八拐,一路上颠簸,她又拿着东西,腰都快断了,总算到了县上,听财在一个路口停了车,回头对她道:“三娘,你在这下车,这是离我姐最近的地了。”三大娘就下了车。
当年听东结婚时,她娘就嫌弃粮食局宿舍小,比不得农村有院子的,但城里人不养畜类,不放家什,小点就小点儿吧,这次来她发觉房子比以前更小了,敲了敲门,好一会儿听东才开门,她显然吃了一惊,说:“娘,你咋来了?”她娘说:“我咋不能来吗?”说着,将蛇皮袋子拖了进来,三大娘道:“多少日子了,也不知道回去看看。”听东说:“谢天一直没时间。”她娘说:“谢天没时间,你没时间?他离开你会死呀?”听东就岔开了话题说:“娘,你想吃些啥,我去给你做去。”三大娘说:“我不是带了些菜吗,挑几个做了。”又拉着听东的手说:“咋了,这么长时间了,肚子里还没动静?”听东听了,摇了摇头。她娘说:“你没和谢天到医院去看看?人说了生不出孩子,十之八九在老爷们身上。”
说了半天话,就听见咚咚砸门声,听东赶忙去开门,谢天夹着包进来,大声嚷道:“开个门都这么墨迹,死哪儿去了?”一眼看到娘,说:“娘,你啥时候来的。”三大娘不高兴说:“刚来没一会儿。”谢天转了一圈说:“听南没来?”三大娘说:“她又不是我的影儿。”谢天说:“听南差不多要说婆婆了吧?”三大娘就对听东说:“就差一道窗户纸了。”听东说:“哪里的婆婆?”她娘说:“单位的领导,叫蔡德发。”听东说:“咋也是城里人?”谢天一听来了精神,说:“这个人我认识,家里有点背景,家大业大的,咋就看上听南了?”听东就给谢天挤眼色,三大娘说:“人不常说嘛,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他跟听南对上眼了,有啥办法?再说了,听南也不差,那也是十里八乡挑不出第二个人来,还配不上他?他家大业大,不是像个兔子似的整天往我们家跑?”谢天说:“是是是,娘说的对。”又对听东说:“娘来了,你做饭了吗?”听东说:“带了好多菜。”谢天说:“你就不能出去买点肉、鱼啥的,就到楼下的小卖部,那里有。”自己却不动身,三大娘说:“我来看看闺女,又不是啥贵客,吃顿家常便饭就行了。”听东说:“娘,咱包饺子吃罢。”三大娘说:“包饺子太耗时间,下午还要赶回去呢。”拉着听东到外面摘菜,要和听东一起做哈饼吃,谢天则一个人躺到了床上休息。
听东和娘坐在马扎上摘韭菜,她娘说:“谢天要买鱼肉就自个儿下去买,老是使唤人怎的?”听东说:“他平常不这样。”三大娘说:“我看就是平常使唤人使唤惯了,都是你惯的。”听东说:“娘,听南在家,我就不回去了吧,回去了也没地儿住。”三大娘说:“咋没地住?你和你妹挤一张床不行吗?摘完了韭菜,三大娘说你歇着吧,就将韭菜洗了,用刀切了,炒了些碎鸡蛋,都盛到盆子里,加上油、盐、酱油等调料,搅成了一块儿,和了面,包好放到面板上,又将锅烧热,倒上油,将包好的哈饼放到锅里煎至两面发黄,盛到盘子里码好,这才叫谢天起来吃饭。谢天起来咬了一口,满嘴流油,舔着脸说:“还是娘的手巧,做的饼好吃,不像听东,手拙的不行。”三大娘听了不高兴,也没有胃口,坐了不一会儿,见天不早了,就原路返回了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