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1)
三大娘和听南赶着车走到半路,雨就哗哗的下起来了,路上好多的行人,赶路的,骑车的,还有一两个和他们一样赶着牛车的。牛在三大娘的手里赶着,走得勉勉强强,但走着走着方向就偏了,三大娘时不时的还要下车来给牛纠正方向,三大娘说:“要是蔡德发的小汽车在就好了,不用这样费事八卦了。”听南却在地板车的后面气不打一处来,三大娘说:“我正琢磨着跟你说这个事呢,你说蔡德发有啥不好的?又有钱,又有权,我们不也是为你好么?我知道你啥心思,要是碰到别的人家,我不阻拦,但有金和人家咋比?一个天上,一个泥里,这差距不是一丁半点儿。我和你爹都商量好了,这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现在你可能怨我们,将来你就知道我们的好了。”听南说:“要定亲你自己定去,我反正不去,你再逼我,我就离家出走。”三大娘说:“日子都定了,你不去算咋一档子事?”没说完,牛又走偏了,三大娘就下车,一边纠正一边说:“你就不能下来帮帮我?”听南听了,在车上无动于衷。雨越下越大,三大娘再说啥就听不清了。
三大娘一路上走的都是大路,大路好走一些,自行车好走,地板车也好走,但有些地段常年失修,也变得泥泞不堪,牛拉着车很费力,不成想地板车歪了一下,就走不动了,三大娘下车拿手电筒一照,一个轮子陷到了坑里,牛使了几次劲不成后,就不动了。三大娘就对听南说:“你赶紧下车推一把,牛拉不动了。”听南下了车,在车后推,但她的力气毕竟小,推了几下,牛车纹丝不动。此时雨下得更大了,三大娘和听南的裤脚衣领全湿了,三大娘看看有没有认识的本村人经过,可雨下得那么大,根本看不清人,看清了人,也都是行色匆匆,根本不认识。人越来越少,她们又落到了后头,黑咕隆咚,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三大娘就开始骂其徐振国来:“整天就知道喝酒,村里的事都是大事,家里的事就不是大事了?把我们娘俩扔在这荒郊野岭的,你就高兴了?我们娘俩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就高兴了?”可骂总不是个办法,人总要走的呀。三大娘就对听南说:“让牛歇一下,你在后面再推一把,我们再试一次。”等了一会儿,三大娘向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吆喝着狠命抽牛,牛疼就向前走,听南在后面推,忽然地板车动了,她娘又朝牛狠命地抽了几下,牛车就出了坑。三大娘回过头来,欣喜的让听南上车,这才发现有个高大的身影,穿着雨衣,却不看清面部,她大声问:“你谁?”那人摘下了头套,说:“三大娘,是我。”听南看到后,一股委屈涌上了心头,眼泪不争气的又从眼睛里流了下来,她想过去捶他两拳,问问他这些天他去了哪里?她都要和别人定亲了,他却不理不问?他哪怕跟她说一句带她走的话,她也会义无反顾的,可他没有。
没错,这个人是有金,要不是她在后面将地板车抬了起来,她们娘俩还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三大娘很高兴,对他说:“你啥时候回来的?”有金说:“乡上下的车,听说你们都去了刘庄乡,就直接赶过来了,没想到碰到了你们。”然后接过三大娘手中的鞭子,对三大娘说:“车我来赶吧,你坐后边去吧。”说完,坐到了前后,看看三大娘和听南坐好后,一扬鞭子,牛就走动了,一路上听南就一直哭,三大娘看了有些不落忍。有金赶车,一路上顺畅了好多,没多大的功夫,她们就赶上了人群,等到了刘庄乡,被安排到了一所学校,进去时里面已经有好些人,他们在地上打地铺,有金给三大娘找了一个没人占的角落,跟她们说:“你们现在这里凑合一夜,我还要回村上去看看。”三大娘和听南身上湿漉漉的,听南的头发都湿了,一缕一缕的黏到了额头上,三大娘说:“好,好,回去候,多瞧瞧我们家,你咋回去?”有金说:“我还走回去。”
走回去,这对有金来说还真不是问题,前些年,他和村里的几个小伙子们真的走过。那是好多年前了,那天下午四点多,听财回了村,看到有金和几个小年轻坐在门前的石头旁聊天,随口说了句:“今晚看电影不?”有人说:“老刘来了吗?”听财说:“我又没说咱村演电影。”那人说:“没来看个屁呀。”听财说:“在刘庄乡,我开车经过时,银幕都拉上了。”有金说:“今晚去看看咋样?”有的说:“刘庄离得太远了,去了人家电影都演完了,再说黑天走路不安全。”有人说:“黑天走路你是怕被狼吃了还是怕被女鬼勾魂去?你叔不是黑天给人家做好事吗?还不留名。”
退回二十多年前,他叔还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穿着中山装,在左口袋上还别着两只钢笔。村里人都知道他是屎壳郎戴眼镜,冒充知识分子,但也有人认为他肚子里是有点墨水的,毕竟他上过几天学堂嘛,就有意让他写个状子,他掏出钢笔写了几个字,像虫子在纸上爬,忽然在纸上划拉了几下,有些懊恼道:“哎,不巧了,钢笔没水了,下次吧。”写几个字他还是能写的,但让他写个状子他还真写不来,他那时候上的学,基本就是参加劳动,干得活多,就是好学生,甚至晚上趁着月光到地里给困难户家割麦子,累个半死,还不留名,、说的黑天做事,指的就是这个事情。说干就干,几个人一商量,就决定去了。而且走着去了,到了刘庄,电影还没开演呢,看完了电影,他们又趁着月光回了村,回村时,有的人家还亮着灯呢。
扯的有些远了,有金正准备走,听南却叫住了他,说:“有金哥,我过几天就要订婚了,倒时你可要来呀。”三大娘知道听南说的是气话,对听南说:“有金和咱又不是亲戚,来干啥?”听南说:“整日门对门的住着,不是亲戚也胜似亲戚了。”有金脸看起来很难看,他没说话,转身出了教室,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听南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又一次不争气的涌了出来,三大娘看到后,心情也很难过。
这边水闸边的小屋里,中间的破桌子上点着一只煤油灯,灯光荧煌,为整个黑暗争取了一小块儿亮区,孙垂月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吧嗒吧嗒的抽烟,大伙七零八落的蹲在阴影里,雨在外哗哗地下着,屋内却出奇的静。孙垂月将烟锅在椅子上磕了磕,说:“人都到齐了吗?”有信说:“差不多都到了,除了吴会计。”垂月说:“他干嘛去了?”有信说:“不知道,可能让啥给绊住了吧。”孙垂月说:“他做了逃兵?”话音未落,江河从外面走了进来说:“谁说我是逃兵?我还是正儿八经的正规军么。”一边说一边抖落掉身上的雨水。垂月有些感触道:“你们干部这次做的不赖,为了大伙儿,连家都没回,我在这里替村里人谢谢你们了。”江河说:“谢啥,这还不是我们村干部的份内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早知道要决口,我这两天说啥都要到地里将苞米给收一收。”有的说:“苞米不熟,收了也卖不了几个钱。”江河说:“谁说我要卖?弄回来打碎了喂猪省多少饲料?”有信说:“江河,你回村委去守着电话吧,村里就那一部电话,如果乡上下了命令,你就赶过来,千万不能耽搁。”江河说:“我一直蹲村委呢,怕你们找不着我,才过来的,那我这就回去了。”说完又走进了雨夜中。
吴江河走后,大伙儿又不说话了,他们躲在阴影里静静的等待,有的在担心家里的情况,有的在惋惜一地的庄稼,孙垂月就对有信说:“有信,你和我去看看情况去,论理一两个小时就要寻夜一次的。”有信说:“二爹,你别去了,怪危险的。”孙垂月说:“危险个毛,就去看看水位到哪里了,总坐着也不是办法。”有信和垂月拿个手电筒,走了出去。手电筒的光发生出两道光束,照到的地方雨嗖嗖直下,二人紧挨着走到水闸去看水势,垂月往前凑,他想看看水位到了啥位置,有信上前搀着垂月说:“二爹不要靠前了。”孙垂月摔开了他,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怕这?”走了过去,拿手电筒一照,也吃了一惊,水已经到了脚边上了,说了句:“没想到水这么高了。”有信说:“洪峰不声不响的就来了,水马上就要漫过来了,这下好了,省得咱们自己动手了。”孙垂月说:“狗屁。”过了水闸,走到了堤坝上,垂月拿着手电筒一路搜索,有信说:“二爹你找啥呀?”垂月蹲了下来,看到有一两处正往上冒水,他对有信说:“要决堤。”有信说:“啥?”孙垂月没解释,两个人迅速回来,目前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置堤坝的问题,孙垂月问:“江河那边有消息了吗?”徐振国说:“还没有。”孙垂月说:“刚才和有信巡视了一趟,水马上就要漫过来了,更严重的问题是,堤坝发现了好几处水眼,过不了一两个时辰,堤坝就要垮塌,一旦垮塌,就凭我们几个,堵是堵不住的,整个村都要淹了。”有人说:“反正也是要决口的,这样省事了,不如顺气自然吧,等洪水过去,再搞也不晚。”有的说:“不行,现在村里人虽然基本都走了,但保不定还有不走的,再说家里的米面粮食都在,能不淹就不淹,能争取就争取。”有人说:“反正是要决口的,早决口晚决口还不一样?”另一个就不说话了,他看了看孙垂月说:“老书记,你说咋办吧,我们都听你的。”孙垂月对有信说:“你说咋办?”有信说:“我听二爹的。”孙垂月又问徐振国说:“你说呢?”徐振国也说:“听老书记的。”孙垂月说:“按说你们说的对,早决也要决,晚决也要决,但我刚才看了,洪峰已经在过了,依据往年的经验,我估摸着水位差不多已经达到最高位了,但乡上还没传来消息,这说明乡上也在等,能不决口就不决口,人民群众少受损失就少受损失。与其在这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把,虽然我们都不希望,但一旦淹了,就可就不是小问题。”有信说:“二爹说得对,这么着吧,上次还剩了些麻袋,已经都拿过来了,还不老少。”又对徐振国说:“你叫几个人回村里,看看还有没有剩余青壮劳力,一股脑全叫过来,村委会外堆着的那些木头,找个地板车全推过来。”徐振国说:“那可是江河准备盖房子用的。”有信说:“下来大水,他那些木头都泡烂了还能用?你管他呢?大不了洪水退了村里赔给他钱就是了,另外别忘了拿几把大锤和斧子,砸桩子用。”徐振国领着大部分人就回去了。有信和垂月又到堤坝上查看了一番,看到出水点更多了。
约过了半个时辰,振国领着一群人回来了,他们七手八脚将江河的木头全拉了过来,垂月沿着木头转了一圈,说了句:“好木头。”却见有金和有力在旁边,有金上前叫了声二爹,垂月道:“啥时候到的?”有金说:“刚到,上半夜去了趟刘庄。”孙垂月问:“村民们都安置好了?”有金说:“只碰到了三大娘她们,不过都安置好了。”孙垂月说:“安置好了就好。”又问了有力,有力说:“我回来给。。。给广经和。。。广济拿玩。。。具,正。。。好被他。。。们也叫了过来。”孙垂月对大伙说:“那段堤坝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五六个小时准决口,现在当务之急,是将木桩砸进去,然后用麻袋填土压实才好。现在分两拨人,一拨用斧头削木桩,砸桩,一伙用石头填麻袋,水性不好的填麻袋,水性好的去砸桩。”说干就干,有金和有力就去了砸桩组,他们先用斧头将木头削尖,抬到了堤坝上,有力脱了衣服走下去,水势很湍急,一会儿没过了胸,他说了句:“娘。。。的,好。。。凉。”有金也脱了衣服跳了下去,其他几个也脱衣服跳了下去,孙垂月在坝上教大家哪里下桩,两个人一组,一个用手扶,一个拿大锤往下砸,背过来的麻袋就堆在桩前。一连干到了天萌萌亮,水眼终于堵住了。这时候雨也停了,一伙人满脸泥巴,却累了个半死,纷纷躺倒在了堤坝上。一个说:“大伙快看,水位下了。”大家趴在水闸看,水位果然下去了不少。一个说:“乡里不是说要决口吗?怎么天亮了,反没动静了?”有信说:“我也纳闷,开会时乡长书记可信誓旦旦的这样说的。”一个说:“以现在的这个情形看,应该不会决口了吧?庄稼保住了,家也保住了,咱们的保卫战胜利了,还是老书记的决策英明。”几个人正说着,只见吴江河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对大伙儿说:“好消息,好消息,伙计们,刚才乡里来电话了,弯里村决了口,咱村不用决了,听乡里人说,最近今天不会有雨了,天马上要放晴了。”大伙儿听了都很高兴,说:“这下好了,幸亏听老书记的,要不然,不决口也决口了,白白淹了村。”江河看着堤坝上的桩子道:“这木头咋看着眼熟?”有人说:“这就是你家的,拿的时候没跟你说。”江河说:“你们这群强盗。”众人说:“还得亏了这些木头,不然水冲下来,多少房子要跨掉了。”江河说:“你们在这干活儿,可不算为村委出工呀?”众人说:“不愧是做会计的,眼里就知道钱,早知道让你也来了。”江河说:“我的工作那也是重要工作。”孙垂月却叹了口气,众人说:“老书记咋了?取得了胜利,高兴才对呀?”孙垂月道:“先前天旱时,你们吵着喊着要蓄水,哪管下游的村庄死活?那蓄水的麻袋还有几袋堆在那里没冲走,现在洪峰来了,你们又往下放水,结果弯里村扛不住了,水淹了村庄,洪水是堵不住的,不是这里决口就是那里决口,弯里承担了很大的牺牲,都是农民,手心手背都是肉,为啥他们就该牺牲?”一席话,说得大家都默默无语了。孙垂月又说:“既然洪峰过去了,大伙儿都收拾收拾,将家眷们都喊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