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1)
二十九的那天大清早,约好的定亲日子,三大娘一大早起来,扫了院子,堆了柴,喂了猪,将鸡统统赶到了笼舍,完了做到正间门口摘菜,一边摘一边看听南的房间,她昨晚跟听南说了一晚上,嘴唇都快要磨破了,听南就是不愿意,今天蔡德发的双亲也要来,人家可是大人物,如果听南不给他们好脸色看,让人家下不了台,这可咋办才好?此时听南的房间没动静,这反而令她有些不安。正想着呢,只见听东风风火火的跑进了家里,三大娘见她满头大汗,说:“啥事慌里慌张的,后面跟个催命鬼似的。”听东水也来不及喝一口,对她娘说:“娘,火烧眉毛了,蔡德发和听南不能定亲。”三大娘听了也大吃一惊,问:“为啥,都定了事。”听东说:“我也是昨晚得到的消息,一早赶了过来。”听东说:“前天谢天和蔡德发不是在一处吃饭嘛。”三大娘说:“这还没怎么着呢,两个就鬼混到一块儿去了?”听东接着说:“是蔡德发叫的他,喝没喝酒不知道,反正谢天回来说,其间两人一块儿撒尿,谢天嘴巴欠,不过总算是做了件好事,他问蔡德发看上了听南哪点儿?没想到这小子反问谢天为啥娶了个农村姑娘,就是我,谢天哄他说自己也是糊涂了,没想到这小子以为谢天真是这么想的,也说了句实话,你猜他说了啥,他说这女人就如衣服,扒了一件再换一件,农村人都爱财,看到有钱有权的就想往上爬,往上巴结,他们想脱离农民的身份嘛。农民都是小农思想,我还真看不起,娶个老婆有啥用,就是扫扫地,做做饭,伺候一下公婆,一辈子也就那样了,不是有句俗话说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出了问题,他们也没人没关系,只能自认倒霉。完了两个人洗手,擦手时从他的口袋里掉出一张纸,谢天出于好奇就捡起来看了,你猜是啥?”三大娘说:“啥?鬼不成?”听东说:“是一张诊断书,肝癌晚期。”三大娘说:“谁的?”听东说:“还问,在谁身上就是谁的呗。”听东不说则已,说了三大娘就感觉晴天霹雳,她缓解了一下情绪,努力使自己镇定,说:“不能,蔡德发才多年轻?”听东说:“咱也是这么认为,但咱对人家又不知根知底,所以清早我就去百货大楼打听了,没想到百货大楼的人都知道了,就瞒着咱呢,蔡德发那小子别看长得人模狗样,一肚子坏水,娘,要是咱今天定了亲,就是将妹妹往火坑里推了。”三大娘啊呀一声坐到了地上,大哭起来道:“我苦命的闺女呀,都怪我瞎了眼,蔡德发不是东西,人都快要死了,还拿我女儿的一辈子冲喜呢?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不早点儿死呢。”听南倒是极度的平静,房间没动静,徐振国则在骂三大娘:“整天就知道钱钱钱,现在好了吧,把闺女给害了,我倒是这个畜生来了之后烟也不抽了,酒也不喝了,原来在这里憋着坏呢,他咋开车不一头撞死?”三大娘就说:“那你干啥去了?这还不是你同意的?”两个人就互相埋怨拌起了嘴,听东在一边急道:“吵,接着吵,现在人家抬脚就进门了,倒时看你们咋办?”三大娘这才回过神来,忙对听东说:“赶紧的,赶紧让她到听财家躲躲去。”徐振国说:“听财不在家,杜鹃今早让他弟弟接走了,也不知哪儿去了,家里没个人。”三大娘说:“要不就到对面你垂辰叔家躲躲,他家老三小痞子,打架一把好手,即使发现了,他们也不敢咋样。”听东听了,进房拉起了妹妹,就到对过里来。
有满开的门,叫了一声姐,听东说:“家里有人不?”有满说:“我爹和大哥都在家呢。”听东说:“先让听南在你家躲躲。”说完拽着听南走了进去,完了不忘说了句:“关上门”。走进正间,有金赶紧让座,听东就在炕沿上坐了,让听南上了炕,然后将事情经过详说了一遍,有满说:“你就让听南姐放心在这里,那小子敢迈进半条腿,我就把他下半截卸下来。”有金看着听南,听南眼泪都没掉一滴。正说着,就听到外边汽车的轰鸣声,前后一字摆了三辆,甚是气派,惹得村里好多人围观,一边看一边小声嘀咕:“听南真是有福,找了恁有钱的人家。”车停稳后,下来了好多人,都是蔡德发的亲戚,有高有矮,穿着都时髦体面,举止也皆不俗,蔡德发穿着崭新的西服,胸前还别着一朵大红花,他的脸有些灰,没了正常人的那种红润,但人还算精神,一下车就招呼亲戚将大包小包东西提了下来,有好酒,好烟,好肉,好鱼,还有一个糖果盒,皆用红纸包裹,显得很喜庆,还将六大捆百元大钞亮了出来,最后下来的是一对夫妇,五六十岁的样子,女的盘着发,脸面白净,男的大腹便便,戴着一副金框眼睛,一看就是个大人物。蔡德发对他们说:“爸,妈,就是这家。”那女的说:“农村就是脏乱差,这哪是人待的地儿。”那男的看了一下门楼,随口说了句:“房子这么矮破?”蔡德发忙上去推门,门是从后面锁着的,推不开。他妈就不高兴了,说了句:“他们不知道我们今天来?一点礼仪都没有。”那男说:“许是忘记了。”他妈说:“这样的事也能忘,真是见识了。”言语中带着讽刺,他爹说:“别说了。”然后指了指他儿子道:“你去叫门,就说我们到了。”蔡德发就上前敲了敲门,朝着里面喊:“婶,我是德发,开开门。”叫了好几声却没人应,蔡德发说:“可能人不在家。”围着的村里人不明所以,却说:“在家呢,上午还看到开着门呢。”
徐振国和三大娘此时正在院墙这边听着呢,本以为不开门事情就过去了,毕竟自己是农村人,他们城里人,属实高攀人家,人家遭到了羞辱,本应该一跺脚离开了才是,没想到却没有,这更加印证了听东说的。眼见不出去他们恐不肯干休,三大娘说:“我去会会他们,看他们还能咋地,你先回屋。”徐振国就回屋了,三大娘整了整衣服,从里头将门拴打开,朝着屋外道:“我倒是谁呀,原来是蔡德发呀。”又对围观的村里人说:“你们都散了吧,有啥好看的,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可不能说,说出来怪臭的。”明显指的是刚才说话的人,三大娘的一席话,使他们瞬间好像明白了啥,虽不知道啥原因,但对三大娘这样伤人的话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乐呵呵地糊弄过去了,但他们并不走,只是站在一边看热闹。蔡德发说:“婶你忘了吗,今天什么日子?”三大娘说:“啥日子?”蔡德发说:“今天是我和听南定亲的日子呀,过了今天,就改叫妈了。”三大娘说:“叫啥妈?你可别瞎叫,见个人就叫妈,显得自己没礼法似的。”蔡德发妈站在旁边憋不住了,她看起来比三大娘年轻不少,说:“亲家,你说这话是在耍我们?我们虽说是小户人家,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三大娘说:“哎呦呦,你们是有头有脸的,俺们就是没头没脸的吗,纵使俺们没脸面,俺们也不会去害人呐。”三大娘这一句话,可把那男的激火了,他大声质问道:“你说谁害人,我们害谁了?你今天要不把话说清楚,谁都别想走。”三大娘说:”我犯不着跟你说。”又对蔡德发说:“蔡德发,我们啥时候答应过今天定亲的?”蔡德发说:“就上次,你亲口同意的。”三大娘说:“哪天?”蔡德发说:“就上次来的那天。”三大娘奥了一下说:“那天呀,许是你错听了,我没说过这话,即使说了,你就当我放了屁吧,再说了,闺女也不会同意,她根本瞧不上你。”那男的道:“那可不成,你们要为你们说过的话负责呢,你们农村人没这么欺负人的,骗人钱财,心都黑了。”蔡德发来时拿的那些东西,现在成了被骗的财物了,来的那些人也在旁边附和道:“对,对,心都让狼给吃了。”三大娘反倒不急了,说:“蔡德发来俺们家也就两三次,为着俺闺女工作来的,并不是为相亲来的,今天正好我也告诉你们,让你们死了这条心,俺闺女不去了,那个地儿可不是俺们下等人能去的地儿。你一共来了四五次,带的酒呀烟呀,杂七杂八加起来值几个钱?你来招待你的菜饭我们不给你算了,我们也不是那计较的人。”没想到蔡德发也变了脸色,没往日那般和颜悦色了,说:“婶,你这是玩弄我的感情呢?”他妈道:“对,你们这是欺负我们城里人,我要到法院告你们去。”话说到了这份上,周围早就站满了人,江河也闻声赶来了,听了蔡德发妈说的话,扯着嗓子喊道:“婚姻自由,你告也不在理。”村里人也都站在三大娘这一边了,跟着附和道,对对,婚姻自由。他爹说:“你们欺负我们不懂法吗?你们这是诈骗,犯了诈骗罪,我要到法院告你们,让你闺女,还有你蹲大牢。”他们的亲戚也附和着:“对对,这是诈骗罪,要是不交出新媳妇,等着坐牢吧。”
三大娘这边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有金那边都在屏气凝神,静静的听,三大娘这边显然落了下风,有满要出去,说:“我出去教训一下这些小瘪三。”却被听东拉住了,说:“有满,你可别火上浇油了,等他们打人了出去也不晚。”有满对有金说:“哥,都怪你,三大娘是你啥人啊,她说啥你听啥?”有金没说话,坐在炕下地板凳上低着头,有满又对听南道:“听南姐,你也是,三大娘这是包办婚姻,你也听她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听东说:“我娘这也是为听南好,她也不是在乎人家的有权有势。”有满说:“那他在乎啥?本来我哥和听南姐都挺好,她硬要做王母娘娘,这都啥事呀?要是我,我就带听南姐走,等抱了孩子再回来,看她能咋地?”一句话说得听东笑了,说:“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你也不想想,咱庄户人也是有脸有面的,你们是走了,一了百了,剩下的人还不让人唾沫星子给淹死?两家人还咋见面?”有满说:“淹死就淹死,那我不管,总也不能为了脸面毁了我幸福,我就是可怜听南姐,恁好的人儿。”听东说:“毁了吗?毁了吗?”
外面的交锋依然在胶着着,三大娘听说诈骗罪,要坐牢,六神无主了,正不知咋回答,江河又说:‘’我们农村人没见过世面,你少拿坐牢来吓唬俺们,俺们又没干过啥伤天害理的事,凭啥坐牢?”村里人越发知道事情不简单了,一股脑都站到了三大娘这一边了,都跟着附和着:“对对,凭啥,你们仗着有钱有势来欺负人。”蔡德发见场面有些不可收拾,朝着屋里说:“叔,您还是让听南出来吧,我有话说的。”三大娘说:“蔡德发我在这也把话撂下了,闺女不想见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回去吧,至于你这几天拿来的东西,我们会折成钱原数还给你,别再纠缠了。”蔡德发说:“这怎么能是纠缠呢?听南一直是我们百货公司的员工,百货公司也从没亏待过她,东西送出去就送出去了,不可能再要回来了,您还是让听南出来吧。”三大娘只好说:“听南不在家。”蔡德发没进去,只是道:“听南肯定被您二老藏起来了,你看我们来都来了,人家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你还是让我们进去吧,还守着这么多的乡亲们,不好说话。”三大娘还是不撒口,挡在门楼下说:“有啥话在这说就行了。”蔡德发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他看了看村里人,他们都挤成一堆,睁着虎眼,歪着狼耳,蔡德发像是对着三大娘说又像是对着他们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和听南工作这么久,她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没必要躲着不见。”要不说蔡德发阴险狡诈,蔡德发说这话,可谓是杀人诛心,你不是不想嫁过来吗,好,我就将你搞臭,让你一辈子嫁不出去。这句话确实有分量,三大娘听到这句话,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大哭起来:“闺女啊,你真是瞎了眼了,怎么碰到了这么个畜生啊。”徐振国也从屋里冲了出来,彻底撕破了脸皮,指着他怒骂道:“蔡德发你不是人,你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我们徐家没亏待过你,纵使有亏待,你也不能这样诋毁我们呀,一个要死的人了,临死了还出来祸害人。”
事情进入了高潮,此时村民一下子炸开了锅,大伙儿像一群无头苍蝇,都在嗡嗡议论着,有的在说徐振国遇人不淑,有的在叹听南命苦,有的在骂蔡德发一家畜生,蔡德发的爸妈见情势不对,大声道:“你不要胡说,再胡说我们可告你诽谤。”他们彻底摊了牌,顾不得脸面了,说:“今天听南不出面将事情搞清楚,谁也别想走,我们吃在这吃,拉在这拉。”没想到一个知识分子,竟然也说出了这样屎尿的话来,突然人群中咳嗽了一声,孙垂月从后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有的人道:“老书记来了。”
孙垂月走上前去,问了蔡德发的爸道:“蔡先生?”对方却不看一眼,嘴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孙垂月对他们说:“我在这听了好一会儿了,多大点事,我们这个村不大,百十户人家,人少姓多,有姓徐的,姓孙的,姓吴的,姓陈的,徐、孙、吴算是大姓,家多人也多,农村人虽然粗陋,没啥文化,但礼义仁智信还是懂的点儿,更不会仗着人多势大欺负人家,所以邻里之间虽有些小小不言,但都不记仇。不是有句古话吗,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猎枪,如果外面的人跑到村里来欺负人,我们全村人可不答应,你要是有钱,你就在这儿吃,要拉,这里满大街都是地儿,我们养的鸡鸭猪狗都是在大街上吃的拉的,我们都不拦着,可要是你们来这儿撒野欺负人,那你选错了地方,听南是个好孩子,我看着她长大,你们要是想骗她给你们冲喜,骗她给你们留后,你们这是伤天害理啊,不要说他爹娘不同意,我们全村人也不同意。”一席话,说得对方哑口无言,知道事情无可挽回,只是道:“你们等着。”狼狈的钻进汽车,孙垂月却喊住了他们,他们以为孙垂月不让他们走,惊恐道:“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孙垂月说:“将你们的东西拿走。”蔡德发还想赖在这儿,被他爹娘三两下给拽走了,最后边的那辆车,走得慢了,还被人甩上了一泼牛粪。
这边听东听到车走了,人散了,拉着听南走了出来,听南也不说话,朝着有金和有满鞠了个躬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