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1 / 1)
那天有玉在看病,听雨破天荒来找他,有玉颇感意外,两人虽说在一个村,小时候在村里也不常见,所以彼此也不是很熟,即使知道彼此都在省城,也并没有见一见,有玉说:“听雨哥,你是来看病?”听雨说:“我来不看病,就是来看看你。”有玉说:“我正在工作呢,咱们约个时间,找个地方一块儿聚一聚。”听南说:“那也行,今晚就在山东菜馆,我请你,六点不见不散。”有玉说:“好的。”
下了班,有玉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过去,田齐从后面拍了他肩膀,说:“去哪儿?”有玉说:“我村里的一个哥要请我吃饭。”田齐说:“请吃饭你不叫上我?”有玉说:“我们就是一块儿去叙叙旧,平常也不联系,我们一个村的。”田齐说:“一个村的就更应该叫上我了,哪天我还要去你们村逛逛呢。”两个人就相约一块儿去了,到了山东菜馆,问了接待人员,没有姓徐的先生定,田齐说:“要不咱们先定吧。”然后以有玉的名义定了一个包间。
等了半个多小时,田齐有些不耐烦道:“哪有请人吃饭还让人等的?这也太不尊重人了吧?”有玉说:“再等等吧,兴许被什么事儿给绊住了。”话刚说完,门就开了,听雨走了进来,对有玉说:“真是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紧接着,红珍推着徐兴国和一大娘走了进来,有玉说:“一大爷、一大娘你们也来省城啦?”红珍看到田齐,对有玉说:“这是谁呀,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长得真俊。”其实有玉不认识红珍,这是第一次见,但也猜的出来是谁,有玉说:“她是我同事。”红珍说:“我们都明白,怎么医院里的其他同事不叫,专叫这位俊得像朵花儿似的同事?”说得田齐的脸都有些红了,有玉说:“大家就坐吧,一边吃一边聊吧。”弄得好像有玉请他们吃饭似的,红珍说:“本来啊,你来省城,你大哥年长你几岁,应该去联系你的,这不是忙嘛,抽不开身,就给耽搁了,今天他听说你在附属医院,非要来聚聚,正好爹娘也都在,又都是一个村的,聚聚也是应该的。”红珍在这里说,徐兴国和一大娘坐着不说话。
为什么徐兴国夫妇来省城了呢?说起来可就话长了,这红珍在公司里能说会道,左右圆滑,办事也利索,做出了些业绩,得到了公司领导的赏识。公司的领导就琢磨着给她入党,当然了这一切都还没告诉她,但需要了解一下家庭情况,也就是走个程序,一般两种情况,一种给村里寄个文件,让村里打个证明盖个红章,另一种则是直接派人来实地了解。于是就派了个同志去店西村了解情况。那个同志一进店西村,就直接去了村委会,当时吴江河趴在桌子上算账,问:“你找谁?”那个同志就自我介绍,说明了来意,吴江河说:“省城的领导啊,欢迎,欢迎啊。”一边说,一边停下了手中的笔,慌忙给他倒茶,那个人摆了摆手道:“什么领导,就一跑腿的。”接了茶杯,还说了声谢谢,然后从包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笔记本和一只钢笔,开门见山问:“红珍,不,徐听雨待他爹娘的关系怎么样?”吴江河就转了下眼珠子,对他说:“他们家的情况,我一个会计真不太了解,我姓吴,我们姓吴的都住东头,徐姓和孙兴都住西头,平时也好少往来。这不打紧,他们也离的近,我把他们叫过来你直接问他们就好了,你先喝着茶水,不远,也就三两步路。”然后就跑去找徐兴国夫妇,把这个事儿跟他们说了。
听雨自打那次过年之后,每年过年也没回来过,甚至也没给村里挂个电话,更甚孩子都会跑了,也没带回来让徐兴国夫妇看两眼,一想到这,一大娘气得牙痒痒。当年他舅借钱给他买房子,说好了是借给他的,听雨当时也同意了,可到了红珍这里就过不去了,红珍死活不同意,说:“我们结婚买房子,你爹你娘就一份钱不出?当甩手掌柜么?本来应该是他们出的钱,要我们还?要还也是他们还。”听雨做不了红珍的主,打马虎眼,事情就这么一直拖着,后来听雨和红珍又攒了点儿钱,嫌住的这套小了点儿,就把住的这套卖掉了,又贷了点款,又换了套大点儿的,这一切都瞒着徐兴国夫妇和他舅,后来他舅去要账,房子换了主人,才知道了这个事儿,他舅就直骂听雨白眼狼。一大娘曾跟街坊邻居道:“我就等他个两三年,如果听雨还对我们置之不理,我就去省城找他们领导去,回来种地也比待在省城强,当年为了送他去上学,花了不知多少钱,现在翅膀硬了,就把我们蹬一边去了?”徐民和听了说:“还是你们太惯着他了,从小没教好,怪谁呢?这个家教很重要,你给他留个金山银山,教不好,也给你霍霍地一分不剩,富不过三代么。你看人家老孙家那哥仨,个顶个的好,老书记为人正派,那就是给儿孙们做了个榜样。”很快两三年过去了,一大娘又说:“我再给他宽限个一两年,如果还这样,我就去找他们单位去。”一大娘也知道,如果她真的去了,儿子和儿媳不待恨死自己了,两家人不待撕破了脸皮?就这样,事情就一直拖到了现在。因此,听雨的名声在村里一向不太好,只是听雨不知道。
可听雨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红珍是自己的儿媳妇,这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断了他们的前程,一大娘还是于心不忍,对吴江河说:“江河,你给他们说说去,咱就往好了说,以后的事咱放到台面下解决。”江河说:“我咋说?说好了你们也不感谢我,说不好,听雨他们两口儿还不得恨死我?”一大娘说:“那我去说。”又对徐兴国说:“你看家。”然后跟着江河去了村委会,那个同志此时正看桌子上的两只苍蝇在“叠罗汉”,见一大娘起来了,将两只苍蝇给扇走,站了起来,吴江河说:“这是她娘。”那个同志略微弯了下身,一大娘说:“你说你来了,咋不到家里去坐坐?”那个同志笑道:“您家位置我也不知道啊,只好先到这儿了解情况。”接着又摊开黑色笔记本,问:“老人家,身体还好吧?”一大娘说:“还硬朗着呢,没病没灾的,好的很。”说完,哈哈大笑,吴江河在旁边有些不是滋味,这几年,徐兴国夫妇过得日子那个恓惶,一个月两个月也不见到大集上割斤肉吃,全买药了,徐兴国穿的衣服,破了几个洞,也不舍得扔,一大娘给他用破布补了,还接着穿。旁人看到了,就对徐兴国说:“一大爷,这都啥年代了,还穿打补丁的衣服?”徐兴国说:“啥年代也不能忘本不是?”说得冠冕堂皇,旁人又说:“让听雨给你买两件,他在省城也是挣大钱的。”徐兴国抹了一把泪道:“咱自己能动弹,就不麻烦他们了。再说了,买不买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心,有这个心不用说他们就会买,没这个心,你要了他们也不一定买,自讨没脸,是不是?”对方说:“一大爷说的对。”
一大娘跟他谈了好久,对方满满的记了一大本子,对方说:“大娘你也不领我去你家看看?”一大娘说:“家里地方太小了,挪不开脚,让你笑话了。”对方说:“那咋会。”吴江河说:“对对,听雨的领导来了吃顿饭总可以的嘛。”一大娘执拗不过,就领着那人去了家里,那人一看房子,自言自语道:“房子矮旧了点儿。”实际是说房子破,一大娘没吱声,开始叫门,徐兴国扶着墙就来开门,他最近觉的这腿越来越不听使唤了,已经不能自由走路了,夏志也发现腿的问题,催了他好几次去大医院看看,可他老两口哪去的了啊?想请有金他们带着去看,可人家姓孙,隔着好几层,哪开得口啊。再说了,这也不是一个钱两个钱的问题,可能要做大手术,那要花一大把钱。徐兴国也不打算治了,和老婆商议,哪天瘫在炕上,拿瓶安眠药一吃,事情也就过去了。一大娘能动弹,到了农忙季节,推着小车将徐兴国推到地里,徐兴国就靠着两只手慢慢挪,干一点是一点儿,到了晚上,再将徐兴国推回来。村里人看他老两口可怜,就将地里的粮食给他们拉回来,自家活干完了,也会相约着把他家的活也给干了,这才熄灯睡觉。徐振国实在看不下去了,对他哥说:“听雨那小子真不是个东西,连二下旁人都赶不上,哪天我有时间,我就到他单位吵他去。”徐兴国说:“他做不了红珍的主。”
对方一进来,看到了徐兴国的腿,问:“大爷您的腿怎么了?”徐兴国说:“好多年了,老毛病了。”对方问:“没去医院看看?”徐兴国说:“去了县人民医院,人家说治不好,让去大医院看看。”对方说:“那就去呀?”徐兴国尴尬的笑了笑,对方立刻就明白了,心中老大的不高兴,说:“平日里也没听听雨和红珍说过这事儿。”一大娘说:“咱不说这些了,进屋进屋,然后领着他进屋,徐兴国在后面慢慢挪,那人不免又朝后望,一大娘说:“让他一个人慢慢在后面挪,都习惯了。”屋子里好暗,那人看到家里也的确挺困难的,桌子炕上放了一堆的药,也没留下来吃饭,却将多余的五百块钱放到了炕上,只说了句:“久病床前无孝子啊。”又对徐兴国说:“大爷你的腿要尽快去治,早治早好。”
那人出了村,就一路向东,迎面见一个老者带着苇廉,蹲在沟边放牛,牛在沟里吃着草,那人用缰绳拉着它的鼻子,待那人走近了,戴苇廉的人问:“问完了?”那人很奇怪,为什么他知道我是谁?但肯定是这个村里的人,于是回道:“问完了。”老者说:“事情咋样,了解清楚了吗?”那人说:“了解清楚了,他家里确是很困难。”老者道:“你还没有了解事情的本质呢,生活困难咋了,咱乡下人啥时候跟困难低过头?可有困难也有挺过去的时候,他两口啥时候是个头啊?听雨红珍为了家务事,好多年也没来看看他们,这你没了解到吧。这是作为子女所应该做的吗?村里人都看不下去,你们问问他们对听雨的评价咋样?”那人说:“说的对,我明白了。”
于是,红珍升职入党的事就没戏了,红珍把气就洒在了听雨的身上,说:“都是你爹娘,也不知他们说了啥,你爹娘就是个害人精,我和他就是阶级敌人,一辈子好不了了。”听雨毕竟是徐振国的儿子,他心中有股郁闷,憋在心中好些年了,不免有些牢骚道:“我爹的腿越来越重了,你去看过吗?这是你作为儿媳妇应该做的吗?”红珍说:“我怎么了?当初你娘走的时候,想过有今天吗?”听雨弱弱的问:“怎么又提这事儿?没完没了了?天下没有不是的君王,也没有不是的父母。”红珍说:“你少来这一套,你现在成孝子啦?你要当,你就回去当么,我绝不拦着,我跟你离婚。”
这一次,听雨彻底被激怒了,往年他为了这个家,忍辱负重,有苦难言,他彻底暴发了,大声回道:“离就离,谁怕谁。”这一次他彻底站在了徐兴国一边了,红珍征了一下说:“你给谁甩脸色看呢?”听雨道:“我给我自己行了吧?”然后摔门而去,红珍说:“你走,你走了有种就别回来。”此时,天咔嚓一个闪电,像是一棵枯藤,紧接着,又是一声炸雷,整个地面都颤了颤,倾盆大雨随即而至。听雨一个人跑去了酒馆,喝了个酩酊大醉,一直到饭馆打烊,他才拖着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走出来,没有回家,而是走去了公司,躺在沙发上睡了一晚。自那以后,他就没回过家,也不愿回家,红珍给他留门,等了他一夜,后来去部门找他,他们在不同的部门,听雨爱理不理的,回家将拟好的离婚协议甩给她说:“签字吧。”然后开始收拾行李,他要彻底离开这个家了,除了孩子能给他带来些许安慰,其它的都是屈辱。红珍看了协议,红着眼说:“我最好的青春都耗在了这里,你却要跟我离婚?”听雨说:“离婚是你提出的,我只是成全了你,你消耗了青春,可你有了补偿啊,房子、财产都留给了你,孩子也给你,我不要。可我呢?我被村里人戳着脊梁骨骂,我不是个东西,家燕还知道反哺,羊羔还知道跪乳呢,他们骂得好么,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我在家里活的不像个人,在村里活的不像个人,我活成了啥了?我活成了个笑话。我们邻村出了个小痞子,凶头,到处偷鸡摸狗,没干什么好事,也没少被乡亲们骂,后来他在外面混出了点名堂,发了财,想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给村里修了小学,修了大路,大街上安了路灯,他那么坏的一个人,也知道让相亲们说一个好呢,可我呢?我活成了啥,我还有脸吗?我没脸呢。我想好了,前半生我为你活,为自己活,这后半生,我就为我爹娘活。”
听雨租了一辆车,回了村,徐原和正在扫门前的路,一抬头发现了一辆车缓慢的开过来,一看牌照,不是本地的车,再一看车里,端坐着听雨,听雨哪有脸叫爷,低着头过去了。徐兴国夫妇问清楚了原委,就骂听雨道:“你个傻儿呀,赶紧去给红珍道歉去,你们离了,孩子咋办?”听雨说:“爹,我这次来就是接你去省城的大医院看腿的。”徐兴国说:“你要是不跟红珍道歉去,我这条腿也不治了。”听雨说:“我听,我听。”
有玉检查了一下徐兴国的腿,然后对红珍说:“嫂子,进我们医院没啥问题,但具体还要做一些检查,毕竟一大爷的腿都这么多年了。”红珍说:“需要做手术吗?”有玉说:“要做手术。”红珍说:“这要花多少钱?”有玉抿着嘴没说话,红珍说:“咱都是自家亲戚,你跟嫂子交个底。”有玉说:“各项检查下来,加上手术费用,怎么着也要两三万吧。”徐兴国说:“不治了,不治了,咋花恁多钱?”有玉说:“这还是保守的估计,还没算后期的康复费用呢。”红珍说:“爹,咱治,咋不治呢,咱砸锅卖铁卖房子也要治。”有玉说:“你们能拿出多少钱来?”听雨说:“满打满算也就存了一两万。”有玉说:“太少,不够。”一大娘说:“街坊邻居已经拉了不少饥荒了,旧债还没还完,咋能再借新债?”田齐在旁边说:“一大娘,您先不要着急,我认识个基金会的领导,听说正在运行一个类似的公益项目,可以给你申请一下,看能不能给你将后面的资金问题解决一下。”听雨说:“真的吗?”田齐说:“试试看么。”激动的一大娘差点给田齐跪下来。
结束候,有玉上前结了账,听雨说:“有玉,本来是我请你的,怎么反倒你付了钱。”有玉说:“都是自家人,谁结还不一样。再说现在一大爷也正是用钱的时候。”回去的路上,有玉问田齐:“你真的有把握申请到基金?”田齐说:“没有。”有玉说:“没有你还敢说?”田齐说:“我只说试试。”有玉道:“真被你害死了,一大娘把你当救星了。”田齐说:“我有个条件,你答应了,我就有十分的把握,你要是不答应,成功率就很低了。”有玉说:“什么条件?别说一个,十个我也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