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话 米凯拉（1 / 1）

“哥哥，您回来了。”女子拥有和拉达冈一样的红发，鲜艳夺目，如果不在意她面庞上的结痂，足以称得上盛开的鲜花。与王子形成强大反差的是，女子身材挺拔，高挑且纤细，倘若右臂不是残肢，这会是一具和拉达冈一样完美的躯体。女子侧脸探出窗外，隔着厚厚的宫墙，她便感受到了米凯拉脸上的微笑，她知道，米凯拉做到了，很快，罗德尔王城再也不会是自己的牢笼了。

“准备好了么，我们要离开这里了。”米凯拉似乎刚刚经历过这一幕，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玛莲妮娅用纤长的臂膀所拥抱，这与父亲对他的姿态如出一辙。在旁人眼中，这一行为被视为亵渎，玛莲妮娅与生俱来的腐败病会侵蚀触碰到的所有生灵，至今唯一不受感染的，只有米凯拉一人。因此，米凯拉也被戏谑般地称为无比纯净的黄金，无独有偶，拥有宿疾的不止是妹妹，哥哥的病症是停止生长，七岁那年，也就是米凯拉获得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的时候，米凯拉不再发育，他的躯体将“永葆”童年。

此次出行无比的简约，米凯拉骑乘着托雷特，游驰在队伍的最前方，随后是乘载妹妹的马车，十二名骑从分作两列紧随其后，像极了一只微缩版的军队，要去南征北讨。

最先消失在米凯拉视野中的，是王城教堂，虽然这里并不是王族御用，表面上也对所有人开放，但教堂门口矗立着的成排卫戍雕像却在告诉人们事实并非如此，进出教堂的信徒们衣着光鲜，一丝不苟，几乎就和雕像一样华丽，每一座雕像都足足有四五人之高，雕工精美细致到了战袍的褶皱，盔甲与兵器也都棱角分明，仿佛一个个战争容器，随时准备着被注入生命。显然，它们护卫着的是只有王室与贵族被允许自由进入的王城教堂。信仰在黄金王朝并不廉价，阶级在城市的布局上格外分明。根据黄金律法，神与半神不死，所有王朝的子民均不得自由死亡，当濒临终老时，须将肉体封装进大壶，而后埋于黄金树根须下，这一行为被称为归树，经由黄金树的滋养后，子民便可以在黄金树的果实中重生，没有人会真正消失，如果真是这样，黄金王朝可真是个完美的国度。

紧接着，在王子身边穿梭而过的，是上城区与贵族区。如果换在几百年前，路人们一定会惊讶于毫无征兆的见到了王子，必然会有许多人匍匐在地或是拜跪行礼，可是现在，人们的双眼无神，石灰色的肌肤让他们看上去更加呆滞。直到王子的队伍远去，才有人发出浑浊的声音，“看呐，那是米凯拉殿下！”王子没有对逐渐兴起的喧闹声作任何回应，队伍井然有序地前行，金色屋顶的建筑群鳞次栉比，像极了一把诺大的梳子，米凯拉从梳子中穿过，却连一根金发都没有留下。

前方是葛德温的居所，并非是米凯拉对这位王兄有多么熟悉，只是这里过于“壮观”。一把巨大的、状如闪电金属长枪直刺进房屋的露台，紧握长枪的是一具庞大的古龙的雕塑，不，应该称作尸骸。古龙曾从天而降，粗犷的长尾使得城墙坍塌，至今没有修复，古龙的躯体足半个王城那么大，如果它飞在空中，双翼足以遮天蔽日。而现在，古龙被轻轻托在宫闱内墙长，一座尖塔直刺在它的心脏里。起初，罗德尔王城号称永不陷落，却因挪不开古龙的尾巴，连城墙都没能修复，古龙在撞击中丧命，他的外皮坚硬如浇筑了铁水的花岗岩，任凭刀砍斧锯都无法伤其分毫，葛德温无法期待古龙自行腐烂，王城将会化为恶臭的炼狱。葛德温寻求了黄金树的帮助，最终古龙在一个无声的夜晚，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应当具备的本质，化作了再也无法搬移的岩石。往事多年，当米凯拉穿过龙翼遮蔽成的阴影，仍然不由得赞叹这一奇观。

建筑开始变得矮小起来，如果再往西走，便是平民与外来者聚集的场所，虽然那里的人民一样爱戴米凯拉，但那儿显然不是米凯拉的方向。王城北侧环绕着人工修建的水库，这可不光是为了风光或者取水，更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图保王城“永不陷落”，除非敌人拥有可以飞翔的羽翼。米凯拉是王嗣中最温柔的，甚至草木都会为他倾倒，当米凯拉的目光接触到波光粼粼的水面，甚至能看见鱼虾欢悦其上。米凯拉继续前行，在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王子遇到了两位正在巡逻的大树守卫，王子认识他们，他们体格相当，膀大腰圆，魁梧异常，同样身着黄金树纹章的金色重铠，如果只看外表很难分别。持戟的守卫名叫辛佛，是母亲最早的拥护者，他追随玛丽卡亘古长远，一同摒弃了星月的信仰转变为黄金的子民。黄金王朝建立后，辛佛被母亲赐予了长久的寿命，只进行过一次归树，也正因如此，辛佛和过去没有什么区别，还是一样的沉稳憨厚。另一名守卫名叫艾维，他曾是葛德温的战士，听说在上一次战争中，他丝毫没有建树却遭到俘虏，好在战争以和平收场，有幸能回到王城，调拨后担任守卫一职。

两名守卫见到来者是米凯拉，连忙准备下马行礼，却被王子示意阻止，“不必恭谦，卫士们，我需要你们去打开东侧的城门，黄金树对你们不吝不吝赐福。”米凯拉有一些犹豫，他还能降下黄金赐福吗？他能，可他不再想这样做了。王子看透了黄金律的本质，这是自私、剥削、残酷的制度，他必须放弃不，只需要加以改正，就像“纯净无比的黄金”，只要剔除杂质，黄金王朝并非无药可救，米凯拉这样想。

“乐意至极，殿下。”辛佛用眼神示意了艾维，让他随自己同去。米凯拉看着二人背影，略微有些出神，他们都是优秀的个体，拥有自己独立的感知与记忆，他们本该堂堂正正地出生、成长、衰老接而死去，如今成为他人的飨食而不自知，真是可悲的存在。米凯拉想带上他们一起走，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救一人易，救万人难，就像他无法带走成千上万的黄金子民一样，没有像样的信仰、完整的律法，便无法塑造神与王，也无法与交界地的统治接轨，一切都是空谈，自己的悲悯之心也只是徒劳。

“我等即将北行，我命令你向南寻找，用我们所拥有的一切力量，去治愈、减少世间的伤痛，但当树立丰碑，你我必将合而为一。我在此为你命名，我的半身，托莉娜。”米凯拉面前凭空升起水银色的光芒，一个样貌、年龄相仿的女孩如同镜像般在他的面前站起。米凯拉疏忽了一件事，他赶忙从马车里拿出自己的衣物，替女孩才穿上。米凯拉保留了求真、勇敢的人格，而将自己的悲悯与善良化作自己的半身，托莉娜将代替米凯拉前往从未亲眼见证过的南方，探查交界地真实的样貌，这是米凯拉誓言的践行。

那是兄妹间的誓言，为彼此谋求无病、完整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