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话 罗蕾塔(1 / 1)
她从未做过这样梦,梦里的一切都无比清晰,她仍住宿在入梦前的牧场屋舍里,却能透过老旧简陋的屋顶看见天空。在她的视野里,天空澄碧,纤云不染,而在远处,整个亚坛高原已被黑暗沿着王城城墙切割成了两段,若是借由雄鹰的眼睛俯瞰,像极了纠葛在一起的阴阳鱼。黄金树的身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也不存在于梦境内的记忆里。她对周遭的一切都习以为常,好像交界地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她的灵魂轻盈、自由、一瞬间就可以登临山巅,下一秒便能徘徊王城,金色的屋顶褪去了鲜艳,只剩下衰亡的灰。大片的柏木林取代了下城区的房屋,丛生在在尸骸与墓碑上,时空似乎有一些错乱,她透过下水道的入口向内看去,包藏其中的竟然是金碧辉煌教堂与宫阙。雄鹰被扑鼻的气味驱赶,朝天边逃离,失去载具的她向下坠落,她睡的很沉,并没有立刻惊醒。恍然间,她回到了入梦前的屋舍,经由那面老旧简陋的屋顶看见了自己。米凯拉俯在自己身上,他依旧面带微笑,甚至抬起头与自己对视,米凯拉能看见自己,能看见自己俗套的灵魂。
卧室的门外有一间客厅,咖列和他的族人们,围坐在壁炉前,反复嘟囔着她听不懂的话语,“孤单也很好——即使受人轻视,被人抛弃,也不必一昧谋求,唯独那些伤害我们的,决不能轻易放过。”
墙壁已消失不见,被粗壮的树干取代,斑驳的树皮虬劲有力,映衬着米凯拉幼小的身躯。窗外的雪山皑皑,仿佛那里才是真正的家。床褥被天鹅绒代替,柔软洁白但这些都不关键,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归自己的身躯,她害怕下一秒,米凯拉就会从她身上离开。
干涸、枯涩,这是她能想到的形容词,终究不如她想象中来的美妙,但她没有拒绝,也不可能拒绝,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直到暗流涌动,一切重归平静。她想要抱起米凯拉,却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梦境,重临现实,而她抱起的则是托莉娜。
“你在美梦里遇见了谁?是我还是米凯拉?”托莉娜面带笑意,仿佛知晓一切,却又故意这么问。
“抱歉,我失态了,我不该”罗蕾塔刚要道歉,却被托莉娜用食指贴住了嘴唇。“我说过会一直在你身旁的,你没必要道歉,我的骑士,那只是你的梦境,无论你在那里做什么都不过分。”
“但是刚才的梦境无比真实,我能切身感受到一切,小姐。”罗蕾塔想要描述梦中的一切,趁她还记得,可不等她开口,托莉娜已为她作出了解答,“你在梦中窥见了些许未来,那里确实有未来的样貌,却并不完全真实。”
晨光通过窗檐上的破洞照射进来,她第一次能够如此清晰地观察托莉娜,熟悉的脸庞格外标致,让绝大多数女子都自惭形秽,托莉娜的肩膀会比起米凯拉更窄,身形则略长一些。她惊讶的发现,血管在托莉娜的手腕脉搏处清晰可见,却并非红色,隔着皮肉向外透露着和睡莲一样的淡紫色。
“噢~打扰了,两位公主,我从牧场主那儿弄来了奶酪和面包,你们要一切吃一点吗?”咖列的出现打断了罗蕾塔的思绪,她本想拒绝,却被屋外的喧闹吸引,她要去屋外看看发生了什么。
“这是风车村的传统。”咖列介绍着眼前的一切,数十位女子在村庄中心的广场共同起舞,舞姿谈不上曼妙,却散发着朴素的欢畅。“总是有一万种理由能让他们狂欢,奶牛下崽、母鸡生蛋,异想不到的开心事都值得他们庆祝,啊哈哈哈”
“尊贵的小姐,我猜得到的,您一定是位神明,对吧。我长久以来的夙愿被您轻易看透,您甚至慷慨地给予了指点。”咖列切下厚厚一大块面包,在上面涂满果酱和奶酪向托莉娜递来,托莉娜微笑着一言不发,但也没有否认。
“我和族人流浪了几十年,除了禁域雪原未能踏足,我们的足迹已遍布天下,却始终没有人能找到‘大商队’,但几百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咖列又朝两只个果木做成的酒杯里灌满牛奶,递给了罗蕾塔。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海啸山崩,也不会一个幸存者都没有。我们早就做好了一切心里准备,但始终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就在昨天,在您赐予的梦境中,答案指向了王城的地底。在梦中,我的族人们就生活在那里,一座地下的世外桃源。”咖列囫囵吞咽了一大口面包,又嘟囔着嘴说:“我们流浪民族从不信奉神祇。诸如黄金、群星、满月对我们来说都毫无意义。但如果您愿意继续赐予族人们指引,我们将像侍奉神明一样侍奉您。当然,如果您愿意的话”咖列单膝跪地,连同身后的族人们也一并如此。
“咖列先生,您真的愿意成为我的子民吗?”托莉娜屈下双膝,将咖列扶起,“很抱歉,我并非神明,但如果您们愿意奉上信仰,我将暂代神职,力所能及地帮助你们。”托莉娜的微笑始终如一,和她的母亲玛莉卡一样饱含善意。咖列再次跪下,“我们即将前往王城,去寻找失散多年的家人们,我不敢奢求您与我们同往。请您让我回到先前的梦境,这一次,我将尽我所能,收集线索,探明道路。”
托莉娜从怀中取出一枚完全透明的水晶球,只有葡萄的大小。在她的祷告下,玻璃球开始膨胀,直到托莉娜需用双手才能托住,在罗蕾塔眼中宛如一颗小型的满月。“咖列先生,您没必要再次入梦了,你想找寻的一切,我将通过这颗水晶球为揭示。”
“我要找寻族人的位置。”咖列的提问极其简洁明了。水晶球透明的内心逐渐铺开画卷,一扇厚重的黑色巨门,浮现在球体之中,门上的纹理如同被焚烧后撕裂的伤口,破损的血管暴露在空气之中久久无法愈合,鲜血早已流尽,橙色的混沌火焰呼之欲出,似乎想要吞噬所有的一切。
“我的族人们就在这扇门后面?”咖列惊讶地瞠目结舌,若非头盔的遮盖,他会发现罗蕾塔的表情与自己极为相似。
“不,咖列先生,您的族人们没有力气打开这扇门,我建议您也不要贸然前往,路途凶险万分,需要细作考量。”托莉娜的神色掺杂着些许凝重,很明显,她知道这是哪里。
“不,我必须立刻找到他们,我可怜的家人们,这里看上去并不太好,还是旅行更适合我们这群自由的人。我必须要找出罪魁祸首,让他付出代价。”咖列的声音愈发急促,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乎再也等不了一分一毫了。
我们有着唯一一条勉强称得上法律的规则。孤单也很好——即使受人轻视,被人抛弃,也不必一昧谋求,唯独那些伤害我们的,决不能轻易放过!